第69章

施妤送林奢譯去醫院。

一路上, 林奢譯都兩眼含淚,淚汪汪地瞅著她。他如同一個突然生活不能自理的病患,施妤幫他抽了面紙, 遞到他面前,他也不接,只顧得清楚地發出兩聲抽噎。

他等了又等, 終於等到了路口的紅燈。

感覺到車速停下來了,他趕忙示弱, 哀求道:“幫我擦下臉吧。”一邊說,一眨眼, 這才適時地落下了兩行清淚。憋得久, 那淚珠十分飽滿, 唰得一下滑過臉頰, 晶瑩剔透的掛在了他的下巴尖上。見施妤不搭理, 他委屈地喊:“施妤!”

施妤敷衍地把紙巾按在他臉上。

林奢譯也不惱, 嘟起嘴,小雞啄米般, 討好地偷親她的手。

很快綠燈亮了起來, 林奢譯不敢繼續造次了,也想起來該怎麽照顧自個了,於是自覺地用衣袖口擦幹凈了余下的淚花。

施妤掛了個急診。

她步伐走得急,幾乎是半拖著林奢譯往急診室走。

林奢譯被扯得柔弱起來,安慰地話說到一半,然後就被整個地推進了急診室裏,一個蘿蔔一個坑, 直接坐穩在了值班醫生的面前。

午夜時分,白熾燈下的明亮光芒, 照得兩人身上淩亂掛著的殘血,愈發猙獰可怖。

值班醫生皺起眉,問一句:“這是怎麽弄得?”

林奢譯微笑了笑,充當一個聽不懂人話的傻瓜。

施妤懷抱著手臂,沒了方才的緊張,她稍顯冷淡地站在了一旁,說:“摔倒了。”醫生剪開粗略包紮的繃帶,顯然那血淋淋的外翻傷口不像是簡單的劃傷。施妤補充說:“也不知道怎麽摔的,一會兒再去帶他去拍個腦CT。”

林奢譯毫無異議,配合地點頭。

值班醫生看出他逃避似的裝傻,配合地也說:“可以。”

林奢譯的神色就垮塌了,不安了,他扭過頭,急切地要捕捉施妤的身影,哀求她改變想法。但醫生處理傷口的手法又快又狠,讓他疼得嘶嘶抽氣,根本沒了開口說人話的機會。

林奢譯的背脊原本還挺得直,肉眼可見地,就蜷縮起來了。

施妤到底於心不忍,回到了他的身邊。

眼看林奢譯疼得動也動不了,間或,身體抖出一個無法自控地癮顫,施妤把他圈在了懷裏,哄了一句:“再忍一忍。”林奢譯的額頭出了一層薄汗,摸起來卻是冰涼的。施妤耐心地幫他理順了濡濕的額發,露出了他迷蒙失焦的眼睛。

林奢譯啞聲說:“好疼啊。”

施妤便抱他更緊。

林奢譯落在了值班醫生的手裏,這次終於是疼狠了,連趁機賣慘的心思都沒有了。他整個人跟溺過水,剛被打撈上岸似的,狼狽不堪地,腥潮地,微弱的胸口起伏中,進氣少出氣多。但唯有施妤還願意救他,信他能堅持地活過來。

折騰了半宿,施妤實在有些精疲力盡。

她把經過了妥帖包紮,即將能重新做人的林奢譯拎回家後,鑒於他受著傷,多有不便,她還是決定先要把林奢譯洗幹凈。盡管林奢譯捂緊衣服,扭腰,半殘疾地掙紮,卻均被施妤絕對地鎮壓。

施妤是懂得如何清洗林奢譯的。

她從汙漬臟亂的血跡中,幫他洗回來了白臉蛋,避開手臂上的繃帶,用溫水沖洗被無辜濺到的細碎傷口,洗出瘦削鎖骨,一截泛水光的冷白皮,順便摸了一把林奢譯腰身的窄薄輪廓,檢查他最近努力吃飯的成果。

……然後施妤嗤了一聲。

林奢譯更是受了刺激,用尚完好的那只手,面紅耳赤地拉她摸自己的腰腹,為自己正名。

兩人在浴室裏鬧了一陣,末了,施妤把林奢譯擦幹凈了,給他套上睡衣。幫他蓋被子時,距離極近了,褪去血腥味,她滿意地聞見了一股清幽的沐浴露的香味兒。

床頭處,慣例點亮了一盞柔光的小燈。

在溫馨的暖光色光暈中,施妤困倦地說:“睡吧。”

林奢譯闔上了眼。

間隔了漫長的一會兒,他安靜地,聽不見任何聲響了之後,又睜開了眼,卻和施妤一直沉默觀察著他的視線撞了個正著。

兩人都沒有主動說話。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施妤主動朝林奢譯靠了靠,語調含糊地說:“你的人生裏不應該只有我。”她不等林奢譯的回復,接著說,更像是一種輕飄的嘆息,“但你也不會失去所有,你還有我。”

然後她感受到了林奢譯的擁抱,他的滾燙體溫,和心跳。

她說,“睡吧。”

*

施妤從陽霽那裏了解到了事情的後續。

在得知林老師再也不會回來了之後,不止向日葵班,幼兒園裏都陷入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傷之中。一些家長感慨過後,把這件事當做了茶余飯後的談資,反倒襯得老師和孩子們對於“離別”的挽留和長情。

陽霽試探地問:“知遙也很想念他,能去看望下林老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