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沈硯:“怕是宋家一家都還活著。”

長街昏暗, 細雨綿綿。

胭脂鋪子前懸著兩盞青花水草帶托油燈,光影晦暗不明。

鋪子悄無聲息,似是無人問津。

空蕩的長街只有嶽栩的聲音盤旋。

隔壁婦人聞得聲音, 好奇探頭出來張望, 青緞馬車奢華精致, 嶽栩身上的長袍,亦是上用的織金錦。

婦人心中發怵, 後悔自己多管閑事。

腦袋一縮, 攏緊衣襟想要套上門閂。忽而,門縫中多出一只強勁有力的手掌。

嶽栩攔住門, 端的彬彬有禮:“夫人, 這可是馬掌櫃的鋪子?”

嶽栩生得正氣凜然, 婦人上下打量他好幾眼,沒再繼續關門:“你是……”

嶽栩拱手作揖, 驀地想起先前路過金吾衛的閑談,他低聲:“明日是我家娘子的生辰,她往日最愛馬掌櫃的胭脂, 碰巧我近日出遠門, 今夜才回,所以想著……”

他垂眸, 面露窘迫之意,似真正為情所困。

婦人眉開眼笑, 垂手笑道:“你家夫人好福氣,竟能得你這樣一位好夫君,哪像我家那位, 都不知道在哪廝混。”

她笑笑, 倒豆子似的將馬掌櫃的老底都透出, “不過你今夜怕是買不著胭脂了,馬掌櫃好像出遠門了,鋪子都關好久了。”

嶽栩心中咯噔,疑慮重重,面上卻半點不顯:“敢問夫人,馬掌櫃何時歸?”

婦人搖頭:“這我倒是不知,去歲他家鋪子就一直神神秘秘,常常關著門。”

婦人稍作沉吟,“先前還聽說馬掌櫃要將鋪子盤出去,後來不知怎的又說不盤了。你說說,這做生意的,常年累月不開門是怎麽一回事?和那蘭香坊一樣。”

嶽栩心中震驚,好聲好氣送走婦人,躬身退至馬車旁,一五一十將婦人的話告知沈硯。

嶽栩凝眉:“主子,可要屬下……”

沈硯淡聲:“嗯。”

秋霖細密,雨打芭蕉。

青石板路上落滿雨珠,嶽栩翻墻入院,從裏面開門迎沈硯入屋。

鋪子杳無聲息,嶽栩提著一盞羊角燈,悄聲在鋪子轉悠一圈。

果真如那婦人所言,馬掌櫃許久不曾開門迎客,漆木案幾上堆著厚厚的一層塵埃。

後院柴房踏遍,嶽栩搜遍所有的藏身之處,又上樓,拱手稟報:“主子,店內無人。”

楹花窗子緊閉,漫天夜色被隔絕在窗外。

青紗帳幔低垂,沈硯端坐在斑竹梳背椅上,漫不經心端詳手中的郎窯紅釉杯。

上用的茶杯,向來是家中招待貴客所用。

若照方才那婦人所說,這胭脂鋪子只有馬掌櫃一人打理,至多只有一個夥計幫襯。

一個夥計,自然擔不起這樣的上用之物。

沈硯起身,廣袖輕拂在空中,倏地,目光落在臨窗炕桌上。

墻角不起眼的角落,刻著數道深淺不一的刀痕。

嶽栩一驚:“這些是……”

相傳賬房中的掌櫃,都有自己的計時法子。不巧,沈硯在宋府待過些時日,自然也對宋家賬房所用的法子有所耳聞。

馬掌櫃並非宋家人,那這些刀痕只能是……

沈硯垂首斂眸,嫣紅燭火躍動在他眉眼。唇齒間溢出一聲輕笑,沈硯手指在腕間的沉香木珠上撫過。眼中晦暗不明。

刀痕上刻的日子,正是宋令枝在他府邸上待的天數。

手中的沉香木珠忽而拽下,木珠滾落一地,嘩啦啦砸落在木地板上。

嶽栩瞳孔緊縮,雙足跪地:“主子——”

逆著光,沈硯踏著木珠,一步步朝嶽栩走去。

木珠骨碌碌在地板上滾落,聲音清脆,砸落在如墨夜色中。

嶽栩腦袋埋得極低,眼角余光,只望見沈硯覆在自己上方的頎長身影。

沈硯居高臨下站著。

漆黑眼眸深沉陰寒,他聲音淡淡:“這珠子……你是從何而來?”

嶽栩心中詫異,隨即伏首跪地。

那日他折返回到陵園,只來得及瞧見漫天的火光,群鴉哀鳴,枯木橫空。

陰雨蒙蒙的陵園,於管事火急火燎,滿臉皺紋堆在一處。

磕磕絆絆同自己解釋:“這火當然是我看著點的,作不得假。嶽統領若有事,吩咐小的一句就是了,何必親自過來。”

那火整整燒了兩個多時辰,嶽栩當日還有公務在身,只囑托了於管事等人。

再後來,送到他手上的,就是這串沉香木木珠。

嶽栩雙眉緊攏:“主子,當日開棺,那宋姑娘確確實實在棺木中,於管事也是府上的老人……”

沈硯冷笑一聲。

……

長街細雨搖曳。

烏木長廊下懸著鐵馬,秋風吹拂,鐵馬叮咚,震碎一地蕭瑟秋色。

竹影參差,蒼苔濃淡。

於管事蹲在抱廈外,垂手坐更守夜。

檐角下的一方夜色狹長,漆黑的天幕不見一點亮光。偶爾風聲掠過耳邊,當即驚起滿身的顫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