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宋令枝,你總是學不會

雨淅淅瀝瀝下著。

檐角掛著一小盞玻璃繡球燈, 晦暗光影落在水面上,映出波光粼粼。

清寒雨幕中,沈硯一雙黑眸深沉寂靜, 似檐外的一方黑夜。

滾著金線的象牙白廣袖自眼前拂過, 夜風掠過, 帶著絲絲縷縷的冷意。

宋令枝身子顫栗。

落在耳邊的字冰冷徹骨,不帶一絲一毫的暖意。

沈硯聲音輕輕, 目光再未落在她臉上。

映著光影的匕首泛著銀光, 亮白的光線瘆人可怖。

女子還跪在檐下,雨水自檐角滴落, 胡亂砸落在她背上。

磕頭聲猶如鼓點, 震耳欲聾。雨聲清冷, 伴隨著女子淒厲尖銳的哭聲,慘不忍睹。

“姑娘, 求求你救救奴婢!求求你!”

她掙紮著沖過雨幕,要到宋令枝眼前去。

嶽栩眼疾手快,拽著人往後。長劍亮在她身前, 不容女子往前半步。

雨聲不絕, 晶瑩雨珠滾滾落下,天地間好似只剩下女子的聲音。

心口起伏劇烈, 宋令枝驟縮的眼眸映出沈硯頎長的身影,垂首往下望, 冰裂紋茶杯中的茶水冷卻,無人問津。

那一抹象牙白身影越過茶案,早有宮人撐著油紙傘在檐下垂手候著。

“——殿下!”

驟然擡身, 宋令枝倏地伸手, 握住那一方象牙白衣袍, 宋令枝屈膝半跪在青緞繡墩上,仰起的一雙秋眸水霧氤氳。

沈硯轉眸凝視,眼中波瀾不驚。

“殿下。”

攥著沈硯袍角的指尖泛白,宋令枝擡首,嗓音喑啞幹澀,“我、我不想選。”

聲音低不可聞,惴惴不安。

風聲搖曳,滾落的雨珠裹挾著嗚咽之聲。

宋令枝不可避免又想起前世避暑山莊的那一夜,那夜的雨聲也如今夜一樣,經年累月,她仍是忘不了那一夜籠在心口的噩夢陰影。

那時她喝的茶,也是加了藥的。

沈硯眼神淡漠。

“殿下,我不想選。”

宋令枝又重復了一遍,落在雨幕中的身影搖搖欲墜,似斷線紙鳶,孤獨無助。

滾滾淚珠滑過眼角,宋令枝雙眼垂淚,好不可憐。

沈硯俯身,指骨勻稱的手指輕撫過宋令枝眼角,晶瑩淚珠落在那青玉扳指上,越發顯得玉質瑩潤細膩。

沈硯臉上淡淡,無半點多余的情緒起伏。

他低頭望著掌心之上的宋令枝,淚珠落在沈硯指尖,似那日黃鸝在他指尖輕啄。

力道極輕,不足為懼。

台磯上的女子還在叩首,哭聲漸弱。

沈硯頗覺聒噪,轉首側目,登時有人捂著女子的嘴往外拽去。

宋令枝驚恐,往前攥緊沈硯衣袍,嗓音透著不安慌亂:“——殿下!”

沈硯垂眸,目光淡淡自宋令枝臉上掠過。

雨霖脈脈,蒼苔露冷,清冷雨幕透著颯颯風聲。

少頃,宋令枝才聽見沈硯低低的一聲笑:“枝枝,沒有下回。”

雨幕融融,女子掙紮的身影漸行漸遠,青石板路上還有她剛剛掉落的玉簪。

玉石砸落在地,裂痕斑駁。

宋令枝哽咽著聲音,欲言又止:“那她……”

沈硯淡漠瞥視,指尖在青玉扳指上輕撚,他淡聲:“母後的人,自有母後處置。”

黑夜深沉,悄然無聲。

台磯上斑駁血痕亦被雨水沖刷幹凈,似雁過無痕。

……

雨接連下了半夜。

夜半三更,濕漉漉的長街忽然響起一陣馬蹄之聲,一老朽兩鬢斑白,滿頭銀發。

迎著瓢潑大雨,老朽臉上困意未消,扶著馬掌櫃的手,半晌才回過神。

仰頭望,胭脂鋪子門可羅雀,寂靜蕭條。

老朽背著手,猛瞪馬掌櫃好幾眼:“老夫睡得正好,大半夜的,你這般冒冒失失……”

馬掌櫃拱手作揖,擡袖拂去臉上的雨水:“別說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您老快上去罷。”

郎中絮絮叨叨,終還是扶著馬掌櫃的手進了鋪子。

檐角下懸著一盞羊角燈,二樓木梯搖晃,踩上去嘎吱嘎吱響。

層層白紗帳幔後,一人臥在榻上。帳幔低垂,只隱約望見榻上單薄的身影。

郎中好奇望向身後的馬掌櫃:“這帳幔怎麽不挽起?”

馬掌櫃欲言又止,額角布滿細密汗珠,顯然是忙忘了。他匆匆扯來一塊幹凈面紗,叫郎中戴上。

郎中心口一跳,大吃一驚:“可是……天花?”

話落,也不等馬掌櫃回話,先一步往榻邊走去,瞧瞧清裏頭的光景,猛地捂住口鼻,又探手一拭,滾燙嚇人。

榻上的人滿臉麻子,高熱不退,正是天花無疑。

郎中往後過來兩三步,揮揮手趕走馬掌櫃。

“快出去快出去,別在這屋待著。”郎中推著馬掌櫃往外走,槅扇木門闔上,方摘下面紗,“老馬,你以前可是不曾得過天花?”

馬掌櫃頷首應了聲“是”,又狐疑:“他得的……真是天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