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還是得再教教

日光拂地, 馬車內光影晦暗,只余斑駁日光落在沈硯眉眼。那雙漆眸子幽深平靜,笑意淺淺, 不達眼底。

宋令枝怔怔望著人, 思緒飄遠之際, 終想起她何時見過沈硯有這種眼神。

在飛雀園,在烏木長廊下, 在那只聽話的黃鸝前。

光影綽約婆娑, 芙蓉院為正院,歷來只有府上夫人才能入住, 沈硯此話, 不言而喻。

為宋令枝換院, 於沈硯而言,和為那黃鸝尋個更大的籠子並無兩樣。

博人樂子的玩意, 能討得主子歡心,自然能得到嘉獎。

指尖沁冷,暖手爐燃著滾燙的金絲炭, 宋令枝卻半點也覺不出暖意。

寒氣遍及四肢, 侵肌入骨。

是恐慌,亦是擔憂。

沈硯這話, 似在試探。那雙墨色眸子近在咫尺,深不可測。

他向來陰晴不定, 若是回的不好……

宋令枝心思千回百轉,須臾,她眼眸低垂, 纖長睫毛如煙霧輕攏。

“不了。”

芙蓉院只有夫人才能入住, 她還……不夠格。

長久的沉默。

馬車外喧囂依舊, 小販的吆喝聲不絕,襯得車內越發的沉寂冷清。

沈硯那雙黑眸定定,似是在打量宋令枝。青竹折扇還抵在宋令枝下頜,手上凸出的腕骨白凈。

良久,馬車內落得輕輕的一聲笑,青竹折扇收回。

沈硯倚在青緞靠背上,修長身影似青松翠柏:”倒還有幾分自知之明。”

賭對了。

緊繃的肩頸舒展,宋令枝長松口氣,忽聽沈硯又道:“今日去百草閣了?”

……

長街熙攘,紅玉梳著雙螺髻,低垂著腦袋走在青石板路上,身子貼著墻根,遠遠避開行人。

自幼落在身上的嘲笑和石頭如陰霾籠罩在她頭頂,揮之不去。她害怕他人落在自己身上嘲諷譏誚、不懷好意的視線,害怕他人和自己搭話。

耳邊竊竊私語不斷,紅玉只隱約聽見“三皇子”“雲府”

………

達官貴人的事向來和她無關,紅玉加快腳步,一心只想回蘭香坊。

無意撞到路過的行人,紅玉抱緊雙臂,連連鞠躬,又一溜煙跑得沒影,深怕停下又被人拽著後頸打。

走得急,腳下踉蹌,紅玉被地上碎石頭絆住腳,猝不及防往前直直摔去。

到底也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小孩,眼淚吧嗒落下,通紅著眼眶從地上爬起。

膝蓋摔得生疼,懷裏的物什也散了一地,是香娘子讓抓的藥餌。

深怕藥餌染上塵埃,紅玉半跪在地,麻利撿起散落一地的藥包。麻繩打了兩個死結,甫一擡眸,她忽然撞入一雙琥珀眸子。

紅玉愣在原地,那是……她之前雨天遇到的公子。

徐徐清風拂過,須臾,青石巷子又只剩下紅玉一人。

.

日落西山,將至掌燈時分,一眾奴仆手持戳燈,在廊檐下垂手侍立。

書房內。

洋漆描金高幾上燃著安神香,沈硯坐在太師椅上,一手抵額,一手扣在書案沿,無聲敲打。

嶽栩畢恭畢敬屈膝半跪,心下千回百轉,他往日看不懂沈硯在想什麽,如今更是不懂。

先前從坤寧宮出來,沈硯周身籠罩在慍怒之氣中,聞得宋令枝和雲黎在一處,沈硯唇角的笑意亦是瘆人陰寒。

然在長街上遇見宋令枝後,沈硯又忽然由陰轉晴,還饒有興致喊嶽栩前去,為宋令枝診脈。

青煙未盡,不足一寸之時,頭頂終傳來沈硯悠悠的一聲:“她……如何了?”

嶽栩拱手:“寒氣入侵,宋姑娘身子本就虛弱,加之……”

他低下頭,宋令枝這寒症,十有八九便是因著先前替賀鳴做藥人那會得的。換言之,上首這位才是罪魁禍首。

這四字嶽栩自然不敢提,只拱手道:“殿下,屬下近日尋得一古籍,書上提過暖香丸的方子。”

錦匣墊著紅緞,上面的棕黑藥丸猶如杏仁大小。

“若是寒症發作,服上一顆,便可緩解一二。”

暖香丸藥材難得,只終究是治標不治本。若是嶽栩遲遲尋不到解藥,宋令枝定性命難保。

房中靜默,沈硯端坐在上首,久久不曾言語。

負手起身,隔著槅扇木窗,主房燈火通明,亮如白晝,隱約可見宋令枝模糊的身影。

拆髻松發,通透妝鏡前,宋令枝三千青絲挽在白芷手中,她一手握著篦頭,輕輕為宋令枝梳發。

白日那事觸目驚心,白芷如今還心有余悸,一顆心七上八下。

她嘴上絮絮叨叨:“世間難得一個‘巧’字,怎麽都讓姑娘碰上了。好端端走在路上,竟也能遇見雲家姑娘。”

秋雁不曾見過雲黎,聞言好奇探頭:“姐姐,那雲姑娘長得如何,性情如何?不過小小一只狸奴,她都那般良善,想來人應當是極好的。若三殿下真的迎她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