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魏公子,我家主子有請。

祖孫二人笑著穿過影壁,踏進閑雲閣。

知宋令枝未曾用早膳,柳媽媽早讓人備下,親自伺候宋令枝盥手,她笑:“廚房送了牛乳羹來,還有碧玉粳米粥。”

那牛乳羹是宋老夫人往日最愛的,宋令枝聞言,越性讓人多送一碗,親自捧與宋老夫人。

宋老夫人笑言:“你吃著便是,惦記我做什麽?”

余光瞥見宋令枝身後站著的魏子淵,宋老夫人溫聲:“那字帖,可是你照姑娘的字跡臨的?”

魏子淵躬身上前,頷首。

宋老夫人著人取來眼鏡匣子,戴上細細端詳:“倒是個玲瓏孩子,生得也俊俏。你這手字,是打哪學來的?”

白芷貼心,趕忙送上筆紙。

魏子淵接過:先前曾為書塾的公子代筆。

謀生而已,宋老夫人點點頭,又轉向宋令枝:“這就是你先前想送去賬房做學徒的那個孩子?”

宋令枝頷首:“是,祖母您瞧著如何?”

宋老夫人打量著下首跪著的少年,劍眉星目,長得齊整。她笑笑,臉上流露些許贊賞之意:“不錯。”

轉而望向宋令枝,宋老夫人笑得親和:“日後宋家是要交到你手上的,如今趁那幾個老掌櫃得閑,幫你掌掌眼,有朝一日待你接手,也有左膀右臂,省得抓瞎,我瞧這孩子就不錯。柳媽媽……”

話音未落,忽見下首的魏子淵擡眸,眼中滿是震驚。

他猛地望向宋令枝。

宋老夫人疑惑不解:“怎麽,你不願意?”

能在宋家幾個大掌櫃身邊學本事,那是旁人求不來的。若是學成了,過個三年五載,興許還能升為管事。

且魏子淵是宋令枝送去的,也無人敢欺負他。

魏子淵不語,垂首斂眸。

宋老夫人不喜強求,拄著沉香木拐站起:“既是這樣,枝枝,你來。”

宋令枝忙上前攙扶人。

宋老夫人看向魏子淵:“有話你和枝枝說便是,若是反悔了,再去賬房,會有人教你的。”

官窯刻花蓮瓣紋凈瓶供著數枝寒梅,送祖母回裏屋歇息,宋令枝披著鶴氅走出,行至魏子淵身前。

少年仍跪在地,身子直如青竹,燭影照不見的地方,一雙琥珀眸子晦暗不明,半點光亮也無。

官窯青花纏枝蓮花雙耳三足香爐燃著百合宮香,屋中暖香沁人。

宋令枝高坐在金漆木雕花椅上,自白芷手上接過白茶。

郎窯紅釉茶杯擎在手心,宋令枝不急著喝,只盯著魏子淵不語。

天色陰沉,雪霧白茫,天地萬物似籠在朦朧雪境中。

暖閣早早掌燈,燭光躍動,光影明滅綽約。

魏子淵伏首叩在地上,未曾辯解一二。

秋雁心急,提裙往前半步,催促:“還不快說,等著姑娘問你話不成?”

光影明亮,魏子淵緩緩擡頭,目光同宋令枝撞上,一言不發。

只提筆,在紙上續上一行字——

我不想走。

宋令枝疑慮漸起:“為何?”

少年仰首,琥珀一雙眸子如初見澄澈空明,只是如今,卻添了幾分悲愴傷懷。

他低頭,落在紙上的字跡遒勁有力——

姑娘又為何不要我?

最後一字落下,墨跡未幹。

泅著墨水的雪浪紙托著少年沉重的視線,宋令枝雙眸怔怔,愕然片刻。

誠然,若是魏子淵跟了掌櫃,定是要從臨月閣搬出去的。

她頗有幾分哭笑不得:“你是想在我身邊服侍?”

魏子淵垂首不語。

宋令枝挽起唇角:“罷了,你還是去賬房。”

魏子淵震驚擡首。

宋令枝:“每日去賬房學兩個時辰,剩下的,還是回臨月閣伺候。”

魏子淵眼中笑意閃爍,伏首叩拜。

……

長街濕漉,長而窄的夾道上,一輛不起眼的朱輪華蓋車靜靜候在一邊。

冷風颯颯,嶽栩扮成車夫模樣,隔著松石綠猩猩氈簾回話。

宋家祖宗三代,這些日子都被嶽栩查了個遍,愣是沒找到宋令枝身上有何異樣。

嶽栩想破腦子都想不明白,宋令枝是從何得來宮中那道紅煨鰻的方子。若說真是從他人手中買來,然這幾日嶽栩前後問了一圈,都找不出此人。

寒風徹骨,嶽栩攏緊雪帽,聲音壓低。

“主子,會不會那方子……真是宋姑娘夢中所得?”

雪珠子飄落,沾濕衣襟。良久,方聽得馬車內一聲輕哂。

沈硯一手握著銅火箸子,輕撥香爐中的香灰。

汝窯青瓷無紋水仙盆點著宣石,沈硯眉眼淡漠,一雙劍眉似籠上煙霧,看不清摸不透。

嶽栩垂眸,不敢多語。雖隔著氈簾,看不清沈硯眼中神色,他也自知自己說錯話。

天下之事,何來的巧合。

宋令枝遠在江南,卻知曉禦膳房才有的方子,若她真是皇後的人……嶽栩心中湧起後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