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彩頭

後院廚房狹小.逼仄,透過一方小小的窗子,隱約可見裏頭亮著的紅焰和濃濃黑霧。

廚娘半蹲在鍋灶前,一面添柴加火,一面轉向身後的少年,滿臉堆笑。

“你還真是有福氣,竟被那宋姑娘看上,挑去宋府做隨從。”

四下無人,廚娘小心翼翼環視一周,慢吞吞挪至魏子淵身側。

她低聲道:“那宋府可不比我們這,聽人說,宋府的地磚都是金玉做的。你若是跟了宋姑娘,定是比如今好上千倍萬倍。”

“你瞧她昨日送來的銀子,左右不過是讓我照看後院的狸奴,能花得上幾個錢,她竟拿出那一袋銀子,足足我們莊稼人吃上三五年,可見宋姑娘心善。”

魏子淵心不在焉聽著,只在婆子提起宋令枝之時,眼珠子輕輕眨動兩三下,波瀾不驚的眸子終泛起層層漣漪。

破舊的廚房煙火氣嗆人,魏子淵抱膝坐在角落,手上攥著枯枝敗葉。樹枝幹枯粗糙,磨得掌心陣陣發疼,先前挪樹的傷口還裂著,隱約有血跡滲出。

魏子淵渾然未覺,只怔怔望著翻湧的柴火出神。

火光乍現,層層煙霧彌漫。恍惚之際,魏子淵仿佛又看見山上那抹倩影。

少女身姿靈動,一身猩猩氈紅鬥篷映照漫天雪色,皓如凝脂,瑰姿艷逸。

魏子淵天生有疾,說不了話。

婆子早習慣自說自話,她手上顛著勺子:“嬸子今兒給你加個雞蛋羹,就當給你踐行了。”

正說著話,忽見前頭有小丫鬟走來,說是宋家的馬車到了,催促魏子淵前去。

廚娘一怔,雙手在身前隨意擦抹兩三下:“怎的這般急,連飯也不讓人吃。”

小丫鬟捂嘴笑:“嬸子這話問得奇,你問我,我問誰去。”話落,又看向魏子淵,“還不快些走,真想讓主子等你不成?”

魏子淵平日住的柴房,也就一破敗板子,堪堪能睡人。收拾一通,渾身上下卻只有一個破舊不堪的包袱。

那雞蛋羹自然是趕不及吃,廚娘無奈嘆口氣,擦擦手往後走,無意瞥見院中一堆砍好的柴,廚娘陡然一愣,而後搖搖頭一笑:“這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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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過初霽。

廊檐下鐵馬叮咚作響,白芷端著盥漱之物,輕手輕腳掀開松石綠猩猩氈簾。

臨窗炕上鋪著大錦褥子,秋雁靠在百蝶穿花青緞靠背上,手上銀針對著窗外日光,正做著針黹。

白芷躡手躡腳行至秋雁身側,往裏探頭:“姑娘還沒起?”

桃紅緙絲灰鼠披風解下,只這會子功夫,白芷額頭已沁出薄薄汗珠,她無奈彎唇。

“姑娘如今是怎麽了,往年也不見這般畏寒。闔府上下,光是我們暖閣的火盆,都抵得上人家一個院子的。”

她瞅秋雁一眼,驚奇:“奇了怪了,難道你就不覺得燒得慌?”

秋雁直瞅她笑:“你沒見我身上這件?如今在這屋裏頭待著,我也只敢穿些輕薄的。前兒穿了襖子,差點捂得我生了痱子。也不知道姑娘這……”

一語未了,忽聽屋內一聲低笑,青紗帳慢掀起,最先入目的是一雙細潤如脂的柔荑。

宋令枝眉眼彎彎,杏眸惺忪慵懶:“說我什麽呢?也讓我聽聽才是正理。”

主子醒了,秋雁趕忙放下手中的針黹,隨白芷行至暖閣,又拿青緞靠背供宋令枝靠著。

二人一左一右,服侍宋令枝盥漱。

少頃,又有小丫鬟捧著漆木茶盤進屋,秋雁自丫鬟手中接過茶盤,遞至宋令枝身前。

“姑娘,這是老夫人打發柳媽媽送來的燕窩粥。”

從金明寺回來三日,宋老夫人被那夜宋令枝嚇破了膽,日日在佛堂誦經念佛。

又讓宋瀚遠尋了大夫為宋令枝診治,天未明便讓柳媽媽送燕窩粥人參湯到臨月閣。

都是上好的血燕,然再好的東西,吃多了也膩。

宋令枝淺嘗一兩口,遂將青瓷小碗推至秋雁身前:“你吃了罷,我不要了。”

秋雁試探:“前兒老爺送來一瓶木樨清露,姑娘可要嘗嘗那個?奴婢讓人送來。”

那木樨清露宋令枝早時吃著還好,後來又覺得怪甜的。她搖頭:“罷了,你吃你的便是。”

話落,視線越過白芷和秋雁,宋令枝好奇:“怎麽不見魏子淵?”

秋雁不敢再吃,忙忙福身:“奴婢照主子的吩咐,給他安排了單間,這會子他正在二門上候著呢。姑娘若有事要說,奴婢去尋他進來。”

宋令枝皺眉:“……二門?”

秋雁點頭:“是老爺讓去的。說他畢竟不是我們家的家生子,倘或真讓他在臨月閣伺候……”

宋令枝堅持:“讓他進來罷,這事我和父親說就是了。”

秋雁笑著道了聲“是”,掀開簾子出門尋人。

不多時忽見宋老夫人又打發人來,白芷出門相迎,回來時,手上多了一身掐絲掐金孔雀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