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一十一章 進退抉擇

江南漸亂,長安朝堂也現亂象。

鋪天蓋地的參劾奏疏來得很突然,仿佛朝臣們商量好了似的,一夜之間全湧向尚書省。

右相許敬宗見到這堆積如山的奏疏,而且基本都是參劾李欽載的,許敬宗急得老臉冒汗。

許敬宗年已老邁,他已打算明年就上疏致仕告老,今年是他作為宰相站的最後一班崗了。

等著無風無浪平安歸去的日子裏,誰能想到突然冒出這麽一件大事。

看著山包一樣高聳的參劾奏疏,許敬宗氣得想罵娘。

你們特麽別搞老夫啊,消停一下不行嗎?老夫等著告老還鄉呢。

也不知李欽載在江南究竟刨了誰家祖墳,竟引起如此大的公憤,參劾他的朝臣基本都是京官,也就是說,李欽載把火都燒到長安來了,由此可見,江南有多燒。

更要命的是,這些參劾奏疏裏,還包括不少世家門閥的家主。

世家門閥家主很少向天子遞奏疏,他們的存在幾乎是超然脫世的,家主們大多只掛了個比較牛逼的虛銜勛號,比如某某大夫,某某將軍,通常情況下是不會參與朝政的,除非關系到世家門閥的利益。

這一次世家門閥的家主們仿佛都從棺材裏睡醒了,居然為了同一件事同一個人,異口同聲地口誅筆伐李欽載,這件事本身就很不尋常。

能惹得這麽多世家門閥同聲討伐,所以,李欽載在江南不僅刨了別人的祖墳,簡直是掀了亂墳崗嗎?

奏疏太多,分量太重,作為朝廷右相,許敬宗都感覺擔不下來,於是只好把奏疏往李治的案頭送去。

老夫是要告老的人,這個時期最重要的是穩妥,如何才能穩妥?不惹事,也怕事,麻煩踢給別人,自己躺平裝死就好。

於是,李治的案頭一夜之間堆積了無數的奏疏,大清早起來,李治小臉兒都綠了。

奏疏上的內容都在討伐李欽載草芥人命,橫行不法,但李治深知內情。

他知道,朝臣們表面上參劾的是李欽載的暴行,實際上這是世家和地主們的一次大規模反撲。

殺人不要緊,但李欽載動了他們的利益,這就必須弄死了。

李治眉頭緊鎖,坐在桌案邊一動不動。

他保持這個姿勢很久了,久到跪坐的雙腿都已麻木。

後脖頸傳來力度適中的推拿揉按,李治扭頭,卻見武後正在給他按摩肩頸。

夫妻目光對視,不說一語,但已什麽都明了。

“陛下不必為此煩惱,景初離京之前便與陛下有過商量,這種情況不也是在咱們的預料之中嗎?”武後柔聲勸道。

李治嘆了口氣,苦笑道:“朕只是沒想到,世家的反撲竟如此激烈,實在超出朕的估計了。”

武後輕笑道:“景初動了望族的土地,天下世家門閥聞到了朝堂不一樣的氣味,怎能不拼死反撲?畢竟唇亡齒寒,世家門閥怕的是,下一個就輪到他們了。”

李治沉思許久,緩緩道:“皇後如何看?”

武後眼瞼低垂,低聲道:“後宮不可預政,臣妾只為陛下打理好宮闈之事便好。”

李治嘴角一扯:“殿內只有你我夫妻二人,你裝給誰看?但說無妨。”

武後眉梢微彎,假裝遲疑了一下,才小心地道:“臣妾見識不多,但也知舉凡朝政法令,不可半途而廢,若陛下受不了世家壓力,此時召回景初,臣妾恐怕從今以後,再無人整治天下土地兼並之事了。”

“景初在江南辛苦支撐亂局,正需要陛下後援,幫他了卻後顧之憂,陛下此時召回景初,豈不是在他背後捅刀?”

李治露出掙紮之色。

說實話,面對這種群起而攻之的情勢,饒是貴為天子,李治也有些扛不住了。

參劾李欽載的人分量太重,關隴門閥,山東豪族,江南望族,還有無數從世家門閥出身的朝臣士子,這些人統一口徑同時上疏參劾,對李治不知形成了多麽巨大的壓力。

今日有幾次念頭閃現,李治都想就此放棄,把李欽載召回長安,從此不提。

土地兼並又如何?反正自己有生之年大唐不會大亂,一代帝王一代使命,將這個麻煩無比的問題扔給太子李賢,讓他將來登基後去解決,不也合情合理嗎?

可是轉念一想,李賢也是自己的親生的,當老子的實在沒臉如此坑親兒子。

問題扔給下一代,只會更嚴重,更不可收拾。

世事就是如此糾結,想放棄,不甘,想繼續,太難。

李治苦笑,順手從案頭取過一份奏疏,拍了拍道:“景初在江南支撐亂局,朕何嘗不也在支撐亂局,朕面對的局面,比景初艱難多了……”

“寫這些奏疏的人,誰不是大唐功勛,誰不是當朝公卿,你看這份奏疏,永興縣公,工部侍郎虞昶所呈,會稽虞氏的族人,他的父親是虞世南,淩煙閣二十四功臣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