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零三章 障眼之法

李弘其實早已對自己的病絕望了,更不相信一個異國騙子能挽救他的性命。

他拼盡了最後的力氣,以一種殉道者的悲壯,奮筆寫下一道奏疏。

奏疏裏的內容一反多年來的謙遜小心,處處鋒芒畢露。

這是一道勸諫奏疏,李弘直指帝王篤信長生術的種種弊端,然後引經據典,從秦皇說到漢武。

談及各個朝代的帝王犯下的大錯,將長生術與帝王的昏庸程度相比較,並舉例各種因為帝王求長生而引發的朝代動亂,黎民苦難。

這道奏疏像一柄出鞘的利劍,寒氣逼人,直刺內心,只看內容的話,跟李弘平日的性格截然不同,簡直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是的,李弘不再有顧忌了,更不需要在父皇面前小心翼翼了。

因為他很清楚自己的生命已進入倒計時,就算父皇暴怒,廢黜了他的太子之位,對他來說並無損失,所謂虛名,皆是身外之物,帶不進棺槨。

如果能在臨死前,幫父皇及時糾正錯誤,將大唐扳回正確的軌道,李弘縱死無憾。

最後一筆落下,體力耗盡的李弘右手一抖,側頭突然吐出一口血,重重倒在床榻上。

鮮血吐在地上,那份墨跡未幹的奏疏上也沾了一點。

人世間的最後一份責任卸下,李弘感到無比輕松。

他其實才二十來歲,他也只是個少年,他沒那麽懂事。

他也想像別的少年一樣肆無忌憚地玩耍取樂,想撒野,想幹點少年郎該幹的壞事。

旁人只羨他的光鮮亮麗,他卻獨羨三分人間煙火。

不敢求十分,太奢侈了。

……

盧迦逸多離開東宮,回到館驛。

一路上他臉色陰沉,心情非常惡劣。

今日在東宮,莫名其妙被太子針對,盧迦逸多越想越不舒服,可李弘終究是太子,他只能忍氣吞聲。

幸好今日為太子診病這一場危機算是勉強度過了,不算僥幸,因為他有備而來。

騙子行走江湖,當然有他自己的手段,不然只靠三言兩語的哄騙,沒人會上當。

當他對外宣告自己會煉長生不老藥,以及能治太子之疾後,他就已經做好了準備。

準備工作很簡單,提前知道太子的病情,以及背下太醫給李弘開的藥方,他再稍微修改一下,讓人摸不著頭腦又莫名感到高深莫測,他的目的就算達到了。

至於如何知道太子的病情,如何拿到太醫的藥方,其實並不難。

這些日子他在長安城已收了不少信徒,其中就有許多權貴人物。

別懷疑,權貴人物也不是個個都精明,只要人有欲望,有所求,就一定有機可趁,一定會被盧迦逸多的話術迷惑。

有了權貴當他的信徒,人脈,權力再加金錢,弄到太醫署的藥方並不難。

馬車快到館驛,車夫告訴他,館驛門前聚集了很多人,有衣著華麗的權貴,也有普通的百姓,大多都是來看病的。

馬車在館驛前停下,盧迦逸多卻久久沒下車,坐在馬車裏沉思片刻,然後調整臉上的表情,露出悲憤又屈辱的模樣,這才緩緩掀開車簾。

一群權貴和百姓紛紛迎上來,見禮之後,眼尖的人發現盧迦逸多表情難看,一副受了奇恥大辱的樣子,眾人紛紛感到好奇,幾名權貴人物上前詢問。

盧迦逸多眉頭緊鎖,被人問起只是搖頭沉默,眾人急了,在他們眼裏,盧迦逸多是有大神通的世外高人,現在這位高人好像受了欺負,這可不能忍。

繞過堵門的信徒們,盧迦逸多的神情愈發悲憤,一聲不吭便走進了館驛。

門外一群信徒傻眼了,不過看到守在館驛外的隨從們後,信徒們紛紛圍上,已有權貴從懷裏掏出一塊銀餅塞進隨從的手中。

隨從不露聲色地將銀餅收起,在眾信徒的追問下,隨從嘆了口氣,悲憤地道:“大師今日受辱,一切還要從大師進東宮為太子診病說起……”

……

長安城這兩天發生了兩件事,滿城皆知。

第一件事是,被天子甚為寵信的盧迦逸多在東宮被太子殿下折辱了,太子完全不配合盧迦逸多的問診,反而處處出言譏諷。

盧迦逸多終歸是大師,頗有高人風範,默默地忍受了太子的侮辱,不僅如此,還盡職盡責地給太子診了病,開了方,以德報怨的典範。

李弘當了多年的大唐太子,朝野素來美譽甚高,生平第一次,他成了傳言中的反派人物。

第二件事是,病重的太子殿下親筆寫了一道勸諫奏疏,遞進了太極宮。

奏疏勸諫天子遠小人,親賢臣,行仁政,杜惡法。

太子在奏疏裏直言不諱,指摘天子篤信術士之禍,並言長生虛妄,不可輕信,更將歷朝歷代篤信長生術的帝王例舉出來,證明帝王信長生給天下帶來的禍端與苦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