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九十一章 長安少年

不知道薛訥究竟幹了啥,可以肯定不是好事。

鄭三郎這貨雖然憨直,也不是沒眼力的人,若不是逼急了,斷不可能動手揍薛訥。

一邊是自己的兄弟,一邊是自己的袍澤部曲,李欽載能偏袒誰?

當然是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反正薛訥也說沒事了,那就沒事了。

於是李欽載欣然與薛訥在營帳裏飲酒。

李勣醒來後,傷勢在漸漸恢復中,李勣沒事,李欽載松了口氣,這幾日忙著照顧李勣,也該享受享受了。

薛訥在自己的床榻邊尋摸了一番,然後兩壇酒神奇地出現在矮桌上。

李欽載狐疑地看著造型怪異的酒壇,湊近小心地聞了聞味道。

這貨該不會摸出倆夜壺吧?

以薛訥不靠譜的性子,不是不可能。

一股摻雜著酸味的酒氣直沖鼻端,李欽載皺了皺眉。

薛訥苦笑道:“景初兄莫嫌棄,這酒是愚弟從附近鄉民家尋摸來的,酒當然比不得咱們大唐的,勉為其難飲幾口,只當是煞煞癮頭吧。”

李欽載嘆了口氣,酒當然不是好酒,但在這種環境下,薛訥能搞到酒已經算是本事不小了。

“喝吧,都在酒裏了。”李欽載端起酒壇給自己斟滿。

二人端盞互敬,各自淺啜一口,然後鼻子眼睛眉毛都皺成了一團,兄弟倆擠眉弄眼像尿結石犯了,隨即一臉淒苦。

“這特麽分明是醋啊……”李欽載喃喃道。

“蠻夷之地,未服王化也就罷了,連釀酒的本事都如此稀松,活該被滅國!”薛訥恨恨地道。

每個國家釀酒的方法都不同,味道也不同。

但高句麗人能釀出如此難喝的酒,李欽載還是很佩服的,感覺這個國家的人連喝酒都有一種刻意的臥薪嘗膽式自勉,很勵志。

“要不咱別喝了,何必找虐呢?”李欽載道。

薛訥猶豫了一下,咬牙道:“勉為其難再喝點吧,弄點酒不容易,總不能喂狗吧。”

“狗做錯了什麽……不對,咱們做錯了什麽,要受此折磨?不喝酒會死嗎?”李欽載看著面前的酒盞,愁容不展。

“愚弟心情甚不爽利,景初兄能與愚弟一醉方休否?”薛訥悶悶地道。

李欽載睜大了眼:“你咋了?”

薛訥不出聲,端盞相敬。

李欽載猶豫了一下,在兄弟情和喝劣酒之間掙紮,最後慨然選擇了滴酒不沾。

“我爹出征泊汋城之前揍了我一頓……”薛訥頹然道。

李欽載眨眼:“揍你的不是鄭三郎嗎?”

“我爹先揍我,後來鄭三郎又揍了我……”薛訥愈發頹然。

李欽載不出聲了,這貨也算是命運多舛,他欠揍的秘密究竟是誰泄露出去了?

“你爹為何揍你?你不是剛立了大功嗎?松山崗一戰,你被記為首功,都報上朝廷了,你爹怎能虐毆功臣。”

薛訥嘆道:“我爹說我立的功不過是投機取巧,來得不夠光明正大,所以我爹先揍我一頓,以免我恃功而驕。”

李欽載目瞪口呆,薛家這教育方式真是……

薛訥又仰脖狠狠飲了一大口酒,酸得齜牙咧嘴,然後神情沮喪地道:“我好像一直得不到我爹的肯定,從小到大,他從未真心誇過我一句,哪怕是一句,都沒有過。”

“在他眼裏,我永遠是不爭氣的,永遠糊不上墻,將來我若繼承家業爵位,薛家一定會敗。”

薛訥苦笑:“其實我很想做出點什麽給他看看,用事實告訴他,他的兒子沒那麽差勁。”

“可我就算做出了點什麽,還是得不到他的肯定,一句‘投機取巧’,便將我徹底否定,有時候我都在想,要不幹脆按他的說法活下去算了。”

“這輩子就這麽不爭氣的活著,就把家業敗了,就做一個混吃等死的紈絝,等他臨老了,再看看他料事如神的目光,‘看看,我說的果然沒錯吧’。”

狠狠抹了一把臉,薛訥的聲音已有些發顫:“可我……終究還是不甘啊。”

李欽載默默地給自己斟滿了酒,拍了拍他的肩,兄弟倆一口飲盡,然後,五官扭曲地互相對視。

“也許,長輩的眼裏,年輕人需要不停鞭策,不停地否定,才不會讓晚輩們太狂妄,性情才能穩重下來,你爹約莫就是這種心理。”李欽載低聲勸慰道。

薛訥眉目低垂,喃喃道:“所以,我這一生都要活在他的否定之中嗎?我的人生算什麽?”

李欽載不輕不重地拍了拍他的後腦勺,認真地道:“薛訥,你的人生,憑什麽被別人定義?”

“我眼中的你,是那個縱馬輕狂的長安少年,是瀟灑不羈的將門之後,是能為朋友沖冠一怒傾付所有的俠義兄弟。”

“我眼中的你,不該是你現在這副鬼樣子,像個被閹了的雌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