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五十七章 弗取反咎

布局這種事,一旦開始後,事情的發展有時候是不由自主的,當情勢失去控制,幕後黑手也不一定能挽回。

李欽載這位幕後黑手就是這樣,倭國人嗨起來的時候,像一頭脫了韁的驢,沒人拽得動它。

事情辦得有點出於意料,但總的來說,基本還是能拿捏住的。

武後顯然不這麽認為,你們玩爽了,爛攤子誰收拾?這件事終究還是要鬧到朝堂上,被劉仁軌那些清流當面直諫下不了台的人,還是李治。

“新羅使臣被武侯拿進了萬年縣大牢,說是有傷風化,人還在牢裏關著呢,景初你說怎麽辦?朝廷是抓是放?”武後不滿地道。

李欽載無辜地道:“臣以為,朝廷不妨裝聾作啞再關他幾天,也算給那些傷風敗俗的異國猢猻們殺雞儆猴了。”

武後氣笑了:“繼續關下去,諸國使臣如何看我大唐?”

“新羅國失臣禮,所有人都知道新羅使臣竟敢行賄我大唐朝臣,都等著看天子如何處置,結果新羅使臣果然被關進了大牢,而他的罪名卻跟行賄朝臣無關,陛下,皇後,不得不說,這種處置其實很妙。”

武後挑眉:“妙在何處?”

“妙在不管是揣著明白,還是揣著糊塗的人,看到的結果都一樣,朝野內外沒人在意新羅使臣的罪名是什麽,他們只看到新羅使臣被關起來了,大唐維護了律法尊嚴,大唐的君臣也保住了體面。”

李欽載笑了笑,道:“相反的是,新羅國在我大唐顏面盡喪,若是因行賄朝臣被拿問,好歹也算是功敗垂成,輸也輸得悲壯,然而新羅使臣被拿問的罪名卻是傷風敗俗……”

“消息傳到新羅,國主只怕是惡心到家了,偏偏還不得不遣使向天子賠罪,行賄的事無法拿到台面上說,新羅國主賠罪的緣由也只能是本國人傷風敗俗……”

李欽載壞笑著朝李治眨眨眼:“陛下,解氣不?”

李治哈哈大笑:“解氣,這個悶虧朕要讓新羅國主記一輩子,還要讓史官將此事記入史冊,讓新羅國人世世代代都知道,他們的祖先在大唐有過一段如此不光彩的經歷。”

見李治大感滿意,武後也不敢跟他唱反調,嬌俏地白了他一眼:“陛下越來越沒正形兒了。”

李治笑過之後,突然問道:“朕剛才聽出點兒意思了,景初,你對新羅國似乎亦有敵意,為何?”

李欽載不卑不亢地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臣對新羅有沒有敵意無關緊要,臣只是希望陛下對所有的異國都應該保持清醒和警惕。”

李治神情嚴肅起來:“景初何出此言?”

李欽載沉默片刻,才道:“陛下知臣秉性,臣一心只想隱於山野混吃等死,這輩子沒滋長過野心,對朝政國事向來也是能避則避,鮮有妄議……”

“但今日,臣為大唐社稷計,為江山百年經略計,臣不得不當面直諫陛下。”

李治含笑道:“你盡管說,朕洗耳恭聽。”

李欽載緩緩道:“臣請陛下,萬不可棄百濟,不僅如此,新羅也必須在大唐的掌控之中,將來王師滅高句麗後,整個半島都應該納入大唐的版圖。”

李治和武後吃了一驚,李治沉下臉道:“景初,這話可不敢亂說,高句麗與百濟倒也罷了,但新羅自貞觀年開始,歷代國主皆對大唐忠心耿耿,若師出無名而伐之,天下人豈不對朕寒心?”

李欽載道:“新羅使臣大肆收買朝臣,為爭百濟之土地而在大唐國都內玩弄陰謀,這件事本身就是新羅國主對陛下的背叛,陛下何言他們‘忠心耿耿’?”

李治一愣,張了張嘴,發現自己無言以對。

“陛下,異國之忠心,不過是暫時臣服於大唐之兵威,若是大唐變得孱弱,他們一定會撕下所謂忠誠的外衣,露出猙獰的面孔,合謀如何狠狠咬下大唐的一塊肉來。”

“大唐如今強盛之時,他們尤敢密謀竊取百濟之地,陛下敢想象若有一天咱們衰弱了,他們會是怎樣的表現嗎?”

“故臣以為,大唐正應趁著強盛之時,應取盡取,該收盡收。把別人的徹底變成自己的,然後施以王化。”

“用儒家的理念使他們對大唐歸心,以入大唐戶籍為榮,若有那麽一天,大唐才是真正的威德澤於天下,而中外萬民欣然景從。”

李治微微動容,與武後互視一眼。

武後輕笑道:“陛下,景初所言,似乎與劉仁軌如出一轍呢,劉仁軌的奏疏裏也是據理力爭,勸陛下不要放棄百濟,王師將士流血犧牲打下來的土地,怎可輕與外邦東夷。”

李欽載又道:“臣坦言,臣與劉仁軌其實並不對付,但對事不對人,臣對劉仁軌的這番話還是頗為贊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