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一章 直言不諱

君臣和風細雨在金殿上吵個架而已,你把爺爺請出來撐腰,這特麽簡直是耍流氓。

李治心裏苦,但臉上卻還帶著笑。

殿內所有人都清楚,天子此刻臉上的笑容,不是笑給李欽載看的。

李勣仍跪坐在蒲團上闔目不語,仿佛真的睡著了,李治說話時不停地瞥向他,似乎在確定老狐狸會不會真的不插言。

李欽載站在殿中,感受四周朝臣們投來的異樣目光,他也覺得有點委屈。

這尊大佛不是我請來的啊,是他自己要來的啊,我難道能給他來個亞洲式捆綁不準他出門?

今日上朝,李欽載本來沒指望過任何人幫他,李素節等弟子的保駕護航,李勣的突然到來,都非李欽載的本意。

男子漢大丈夫,跟皇帝吵個架而已,我犯得著請救兵嗎?

然而,不得不承認,有一位德高望重的爺爺當靠山,真的很舒服。

比如此刻,李欽載就完全感受不到任何壓力了,李治臉上那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已說明了很多。

整了整衣冠,李欽載先朝李治長揖一禮,然後直起身道:“臣李欽載有事奏。”

“景初愛卿盡管奏來。”李治微笑道。

“今日朔望朝參之期,滿殿公卿,文臣武將,為何無一人提及來年陛下封禪泰山一事?”李欽載環視四周道。

此話一出,殿內又是一片寂靜,主持朝會的右相許敬宗臉色有點難看,但他迅速瞥了李勣一眼後,還是選擇默不出聲。

李治笑容愈發勉強:“景初愛卿不妨直言。”

李欽載垂頭道:“臣若直言,只有一句話,請陛下暫停封禪泰山之議,此議,至少五年內不得提。”

李治表情難看,但沒發怒。

不得不說,李勣的存在,真的是核彈一般的威懾。

哪怕是天子,在李勣面前都不敢發脾氣。

這是對三朝功勛老臣發自內心的尊重,同時,李治其實也隱隱有些心虛。

封禪泰山對百姓是利是弊,李治難道心裏真沒數?

不過是虛榮心令他失了智罷了。

劉仁軌和李欽載的勸諫,李治可以發怒,可以責廷杖罷免官職,但在李勣這位三朝功勛面前,理虧的李治怎敢發怒?

“景初可直言不諱,無論對錯,朕不罪也。”李治微笑道。

李欽載當然不會跟他客氣,於是從懷裏掏出幾頁紙,紙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字,雙手捧起高舉過頂。

“臣近日在關中諸州縣借調了一些數據,請陛下禦覽。”

宮人快步走來,接過李欽載手裏的幾頁紙,然後匆匆送到李治手中。

李治不想看,他知道裏面肯定沒啥好消息。

但李勣就在不遠處打瞌睡,李治不能不看。

心裏嘆了口氣,李治仍然面帶微笑展開紙,一目十行看了起來。

李欽載站在殿內,仿佛為了讓殿內群臣都廣而知之,於是揚聲道:“陛下封禪泰山,此舉本是敬崇天道,告慰神明的好事,但不合時宜。”

“最近一個月內,關中諸州縣共計征調青壯民夫三十余萬,許多地方官員為了不影響仕途,早在朝廷公文下發之際便已開始征調各村各莊青壯,以至許多地方連春播都耽誤了。”

“去年北方大旱,國庫告罄,無數百姓被官府賑濟,天下農戶都指望今年這個好年景裏能多些收成,讓妻兒家小能夠糊口,能夠翻身,然而朝廷征調令一下,許多青壯不得不只身離家,為天子修路,建造行宮。”

“據查,僅是關中一帶,今年各州縣耽誤春播的土地便不下數十萬畝,不出意外的話,今年本來年景不錯的,但關中土地的收成卻仍然不容樂觀。”

“而據臣所知,去年國庫因賑濟北方大旱和收吐谷渾之故,已在江南產糧諸地積欠了不少地主富戶的存糧,今年陛下本應下文頒詔,督促各地春播耕種。”

“而陛下卻因封禪之故,各地州縣農戶不僅耽誤了春播,反而雪上加霜,將關中青壯盡數抽調,而致關中十室九空,村田鄉土僅剩老弱婦孺。”

“陛下封禪泰山,是為敬崇天地神明,為百姓祈福,為何因封禪而苦百姓耶?”

“陛下,國庫錢糧去年透支幾何,積欠民間幾何,還需幾年才能充盈,此外,陛下為封禪而修路,建造行宮,而致國庫正常開支之外,尚需額外支出幾何,這一筆筆的國庫債務,殿內諸位公卿可曾想過多少年才能翻身?”

李欽載越說越激動,轉身環顧四周,憤然道:“臣還聽說,有朝臣上奏天子,議民間加賦之事……”

“權貴公卿之奢靡所耗,竟加諸於無辜勞苦百姓,先帝曾言,‘水亦載舟,水亦覆舟’,大唐貞觀之治是何等的清明賢達之世,時隔不過十余年,爾等竟全都忘了當初先帝的警世錚言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