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九章 直言進諫

李欽載說完後,神情有些懊惱。

其實他本來的措辭沒這麽難聽的,從甘井莊到此地,這一路上李欽載都在心中默默地打著腹稿,不停告訴自己,要委婉,要平和,要溫言細語……

當頭棒喝的事兒,是得道高僧才有資格幹的,他李欽載算哪根蔥,憑什麽站在為國為民的制高點譴責李治?

可是一旦把話題說開了,李欽載實在摟不住火兒,話越說越難聽。

李治輕飄飄下一道旨,他以為封禪泰山很輕松,站在他的角度,禦輦從長安城出發,多帶一些臣子和隨從。

白天趕路,晚上歇腳,到了泰山之巔,跪在祭台前說幾句祈福的話,順便得瑟一下自己這些年治理天下的功績,最後心滿意足地回長安城。

看,多簡單,既達到了政治上的目的,也顯擺了自己的功績,他爹李世民一輩子都沒機會封禪,他卻做到了,說明了什麽?

說明他比他爹成功,說明他已走出了太宗先帝的陰影。

征調一些青壯,建造幾座行宮,這些事對李治來說,反而是非常渺小的。

李治不知道的是,他心目中渺小的事,會對大唐的民生造成多麽惡劣的影響。

今日李欽載打著會獵的幌子,引他來到涇陽縣,目的就是讓他親眼看看這個後果有多惡劣。

李治呆愣站在原地,聽著李欽載諷刺的話語,臉上漸漸布滿了陰雲。

此刻李治已回過味來,李欽載主動邀他會獵,刻意把他領來這座村莊,其實根本就是為了讓他親眼看看這一片片荒蕪的農田,用這種方式諷諫李治和武後籌備許久的封禪儀式。

一股羞怒的情緒充斥李治的胸間。

臣子勸諫是正道,納不納諫是天子的事,李治不是什麽心胸狹窄的天子,不可能因言而罪。

可是站在帝王的立場,李欽載用會獵當借口,將他引來這座村莊,然後用非常刻薄的言語評價李治和封禪,李治無法接受這種方式的勸諫。

犯帝王的忌了!

“李欽載,今日你邀朕來此,是你布的一個局?”李治臉色鐵青地問道。

李欽載嘆了口氣,道:“臣豈敢對天子布局,臣只是覺得,聞不如見,臣想讓陛下親眼看看這些荒廢的農田,看看滿村僅剩老人婦孺的村莊……”

“看看明明是風調雨順的年景,黎民百姓卻不得不因為陛下欲封禪泰山,而再次面對生存的困境。”

“陛下若覺得臣的一番苦心是在布局,臣無話可說,願領罪。”

李治目光冰冷地注視著他,道:“你反對朕封禪泰山?”

李欽載垂頭道:“是的,臣反對。”

“為何?”李治的語氣愈發陰沉。

李欽載鎮定地笑了笑,然後指著不遠處荒蕪的農田。

李治冷漠地道:“因為耽誤了春播?”

“不僅如此,陛下,大唐這幾年天災頻多,糧食連年歉收,國庫所入已然透支,再加上幾場征戰,民間百姓的生存真的越來越艱難了……”

“臣還聽說,三省得了陛下的授意,打算在三日後的朔望大朝會上商議加賦?”

李欽載勇敢地直視李治愈發陰沉的眼神,緩緩道:“陛下,於公於私,臣對陛下皆無二心,臣只是不能眼見陛下一步一步傷了大唐的國本,失了大唐的民心。”

“或許陛下的功績有資格封禪泰山,但今明兩年不宜,臣請陛下垂憐蒼生,封禪一事暫緩幾年,待國庫民間恢復了幾分元氣,臣那時一定第一個站出來贊成陛下封禪泰山。”

說完李欽載朝李治長揖,久久不起身。

李治盯著他的臉,語氣冰冷地道:“李欽載,你為大唐確實立過不少功勞,但你現在卻越來越放肆了,功臣便有資格恃功而驕了嗎?”

李欽載心頭一沉,道:“臣不敢,臣只是勸諫陛下,並無絲毫驕縱之心。”

李治沉默地盯著他。

數年來融洽的君臣交情,此刻一落千丈,僵冷無比。

李欽載仍躬著身子,臉上卻無半點悔意。

該說的,該做的,他都做了。

若因為融洽的君臣關系,而不敢直言諫止李治昏聵的決策,李欽載才真正會後悔,這種後悔或許會伴隨他一生。

僵冷的氣氛相峙良久,君臣二人誰都沒說話。

沉寂了一炷香時辰後,李治終於揚聲喝道:“來人,擺駕回長安!”

說完李治冷冷地看了李欽載一眼,轉身上馬離去。

李欽載這時才慢慢直起身,看著李治和羽林禁衛遠去的背影,黯然嘆了口氣。

落子無悔,那就這樣吧。

如果李治仍然堅持己見要封禪泰山,那麽李欽載不介意君臣關系日漸疏遠,從此自己在甘井莊當一個安享太平的富家翁,不是正合自己的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