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縣尉就是王法

冤情這東西很復雜,跟個人的價值觀和國家法律有關。

不是說縣衙門口敲個鳴冤鼓,嚎兩嗓子青天大老爺我有冤,青天大老爺就真覺得你冤了。

李欽載也是一樣。

他雖然是軍器監少監,可他管不著治安和刑事案,而且他這位青天大老爺的耳根也沒那麽軟,奄奄一息的年輕人對他磕幾個頭,他就義憤填膺要給人家伸冤。

能幹出這事的不是青天大老爺,純粹是個智障傻缺。

調查取證,走訪對質,該走的程序一樣不能少,就算所有被冤枉的證據擺在面前,李欽載能做的也只是將證據遞交上級官府,一切按朝廷的規矩走。

尚方寶劍,狗頭鍘,八賢王的金鐧什麽的,對不起,都是傳說中的物件,現實中並不存在,任何案子不經刑部大理寺復核,就沒有翻案的可能。

那位姓徐的年輕人說他有冤,李欽載願意相信他,但他沒法管,因為職權夠不到。

他能管的只有軍器監打造的軍器是否合格,有沒有人在原材料上動手腳。

至於年輕人的冤情,李欽載吩咐劉阿四找人給他寫張狀紙,既然他說渭南縣衙的官員謀害家人,那麽就越過渭南縣衙,派人將狀紙送到雍州刺史府,請刺史府復核此案。

能做的只有這些,李欽載幹不了伸張冤情的活兒,也沒有偵破案件的技能,除了幫他遞狀紙,實在沒別的法子了。

兩個時辰過去,劉阿四過來找李欽載。

李欽載正在院子裏睡得深沉,冬天的陽光曬在身上,剛才還救了別人的命,感覺整個人都充滿了正能量。

劉阿四小心翼翼搖晃他幾下,李欽載將扣在臉上的書本拿了下來,長長嘆了口氣。

今日注定不得安生。

“五少郎,問清楚了。那年輕人姓徐,名叫徐元慶,下邽縣人,其父徐爽,因得罪渭南縣尉趙師韞,老倆口無辜被殺,其子徐元慶逃了。”

“雖然徐元慶見機逃了,但仍被趙師韞派出的人追殺,並且縣衙發了海捕文書,把老倆口的死栽在徐元慶頭上,說徐元慶弑雙親罪大惡極,徐元慶一直逃到咱們這裏才算撿了一條命。”

李欽載點頭,又道:“不對,關鍵的事沒說清楚,他爹因何得罪趙師韞,趙師韞又是如何殺了老倆口,區區縣尉不怕王法嗎?”

劉阿四沉默片刻,道:“這些徐元慶還沒說,不過在渭南縣,趙師韞就是王法。”

李欽載驚了:“這麽囂張嗎?我特麽英國公的孫子都沒底氣說這句話吧?”

“縣尉主管刑名司獄,轄內任何案子都要經他的手,而他,能夠決定案子是黑是白,若要在轄內天衣無縫殺一兩個人,或是要栽贓什麽人,實在太容易了。”

“請幾個亡命之徒把人殺了,案子報上縣衙,趙師韞只需輕飄飄說一句‘真兇逃逸’或是‘親子弑父’,這樁案子要麽是不見天日的懸案,要麽是變白為黑的冤案,誰也拿他沒辦法。”

李欽載沉吟許久,低聲道:“你覺得徐元慶所言是真是假?”

劉阿四猶豫了一下,道:“小人問徐元慶時,他一邊說一邊痛哭流涕,說到父母無辜被殺時更是以頭撞地,痛不欲生,看起來不像說謊……”

李欽載想了想,道:“是真是假,不是我們能管的,找人給他寫下狀紙,送到雍州刺史府吧,這是刑事案,讓專業的人去辨別偵破。”

“那徐元慶如何安置?今日五少郎趕走了縣衙差役,怕是縣衙還會派人來索要,畢竟他是海捕文書上通緝的要犯。”

李欽載翻了個白眼,道:“就說徐元慶又逃了,我又不是官府差役,沒義務幫他看管犯人。”

劉阿四張了張嘴,發現自己無言以對。

典型的紈絝子弟無賴又跋扈的作風,這句話扔給渭南縣衙,誰都拿他沒辦法。

“那個徐元慶,繼續請大夫給他治傷,好吃好喝先把傷養好,但隨時派人跟著他,別讓他跑了。”李欽載吩咐道。

“五少郎不相信他的話?”

“無所謂信不信,既然牽扯了人命官司,事情沒查清以前,無論縣衙還是徐元慶,我都不相信,我只信自己的眼睛。”

……

冬天的渭河已結冰了。

中午時分,吃過午飯的李欽載裹著厚厚的褥子,拎著工具來到河邊。

對李欽載這種人來說,基本是失去了清晨的,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尤其是在寒冷的冬天,就算醒了也要在床上賴半個時辰。

遊手好閑的廢物對未來沒有規劃,沒有期望,也沒有生活壓力,一輩子已毀在錦衣玉食裏,還能怎麽辦?

當然是一個人默默地扛下所有。

午飯後蕎兒突然說想吃魚,吃紅燒的魚。

李欽載二話不說,拎著工具便來到渭河邊。站在河邊先用腳尖試了試河面結冰的厚度,發現有點不靠譜,冰面不能承受一個成年人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