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絕對不可能

到渭南甘井莊時已是傍晚時分。

這年頭果然車馬慢,書信遠,一生只夠愛一人。

剛進莊子,李欽載便聞到一股炊煙味,掀開車簾,五六十戶農家錯落無序地建在田陌外,每戶人家的屋頂都冒出裊裊青煙。

紅塵三千,唯獨散不去的煙火。

馬車繼續行駛,進了莊子後,來到一座別致的莊院前停下。

一位青衣半百老人和十幾名下人站在門口,見馬車停下,眾人迎上前,將李欽載和蕎兒扶下馬車。

然後老人和下人們恭敬地朝李欽載行禮。

李欽載這才知道,老人姓宋,是這座李家別院的管事,平日裏管理英國公名下的食邑和農戶,打理別院內的大小事務。

這座位於渭南縣的莊子,李家倒是每年都有人來,李勣每年也親自來幾次。

因為別院裏住著一個很重要的人,是李勣的親姐,中年喪夫後,無心再嫁人婦,於是李勣便將她供養在自家的莊子裏,每逢年節必會探望。

爺爺的親姐姐,按輩分算,李欽載得管她叫“大姑奶奶”。

李欽載剛下馬車,宋管事便殷勤地為他撣起身上的灰塵,不停地絮叨。

“老令君已念叨五少郎好多次了,著老朽在門口等著,這座莊子五少郎可是不常來,老朽上次見您,約莫已在五六年前了……”

見宋管事絮叨個沒完,似乎有促膝長談的架勢,李欽載果斷制止了他。

“停!超過三個月的陳年往事莫再說,說了我也不記得。”

“啊?為,為何?”

“因為我傻了,三個月前被雷劈過,滿足你的好奇心了嗎?”

宋管事這才聽出味兒來,訕然一笑,默不做聲地領著李欽載和蕎兒進門。

李家別院的規模比長安城的國公府小了許多,但勝在幽雅別致。

院子內外的裝飾仍然透著渾厚大氣,繞過照壁,院子裏種著一棵銀杏樹,樹木有些年頭了。

如今正是金秋,金黃色的銀杏葉蕩然飄落,地上鋪滿了黃色的落葉,給這座幽雅的別院平添了幾許古韻詩意。

走入後院,後院北面單獨建有一間佛堂。

在宋管事的提示下,李欽載牽著蕎兒的小手走入佛堂,佛堂內梵音低吟,堂前掛著一盞長明燈,豆大的燈火照映出一道昏黃的佝僂身影。

身影背對著李欽載,一直在沉心念誦經文,李欽載和蕎兒安靜地站在堂內,父子二人識趣地沒出聲。

不知過了多久,喃喃的念誦聲才戛然停下。

李欽載牽著蕎兒上前見禮:“侄孫欽載,拜見祖姑母。”

蕎兒也雙膝跪下,脆生生地道:“蕎兒拜見曾祖姑母。”

佝僂的身影緩緩轉過來,一位年約七十的老婦朝父子二人露出了笑容。

“原來是欽載,你這猴崽子,還知道來看老身?約莫五年未見了吧?”

李欽載慚愧道:“是,侄孫太忙了……”

話沒說完,老婦怒哼一聲:“你忙個甚!以為老身真的不問世事麽?這幾年你在長安城闖的禍可不少,老身都聽說了。”

李欽載急忙道:“爺爺和父親已然罰過了,罰過了。”

老婦這才將目光瞥向旁邊的蕎兒,疑惑道:“這娃兒是……”

“是侄孫的兒子,剛撿回來的。”

老婦的眼神迅速從李欽載臉龐上一掃,然後笑了起來:“倒是與你一模一樣,果真是你的孩子,娃兒長得乖巧,也懂禮數……”

說著老婦在身上尋摸了一番,掏出一只玉鐲子塞到蕎兒手上,笑道:“修佛之人,身無長物,這只鐲子便算見面禮吧,是叫‘蕎兒’嗎?”

蕎兒遲疑地望向李欽載,李欽載含笑道:“長者賜,不可辭。”

蕎兒於是乖巧地道:“多謝曾祖姑母厚賜,小子確是叫‘蕎兒’。”

老婦點頭,道:“‘蕎兒’這名字,取得有些苦意,無妨,肉胎凡身修的是來世輪回,識字後老身予爾幾本淺顯的經書,多讀一讀沒壞處……”

李欽載眼皮一跳,這是要把兒子度成小和尚嗎?

那可不行。

養兒是為了防老,不是等死後免費給自己做道場的。

“祖姑母,侄孫遠道而來,眼看天黑了,我和蕎兒還沒吃飯呢。”李欽載急忙轉移話題。

老婦瞪了他一眼:“偏就你事多,去吧,宋管事早已備好了飯菜,老身獨自在佛堂清修,若無事莫來打擾。”

李欽載笑了笑,向老婦告退後領著蕎兒走出佛堂。

走到院子裏,蕎兒好奇地道:“父親大人,曾祖姑母說,蕎兒的名字有苦意,是蕎兒的名字不好聽嗎?”

李欽載嘆道:“‘苦意’不是不好聽,是說命中多苦。”

蕎兒睜著天真的眼睛,道:“是說蕎兒命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