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轉瞬間, 五年時光倏忽而過。
看似繁華,實則歷經數次兵變重創的長安城,新帝勵精圖治, 在賢臣的輔佐下,終於重新回復了繁華。
張九齡的相府宅邸,依舊在原先的坊。按照規定,宰相有權利從每座坊的圍墻上, 開一道門自由出入,不受宵禁的約束。
張相府卻始終沒開這道宣示著特殊權勢的門。
並非張九齡故意顯得清高, 而是他一直致力於推行律法規矩的落實。
另外一點則是,張九齡以為, 宵禁制度已經不適合如今長安的發展, 小販幹脆在路邊支起攤子叫賣, 市坊混亂且不提, 地上臟汙不堪, 長安城治理過變得清澈的水,又逐漸開始變得渾濁,井水如以前那樣無法飲用。
而引來河流的水, 已逐漸無法負擔長安百姓的用度。若是遇到天旱河水斷流, 長安城成千上百萬的百姓一旦沒了水吃, 將會徹底大亂。
因為宵禁制,在開坊閉坊的時辰, 長安街巷擁堵不堪,不但給百姓的日常帶來不便,因此發生的糾紛爭鬥層出不窮。
張九齡上書, 請求停止宵禁制度,重視長安城的整潔, 河流的治理。強調律法的重要性,官員絕不可以權謀私。
尤其是舉薦人才上,無論由誰舉薦,都應當通過考核,以示公平。
張九齡的諫言,無疑等同於在繁花似錦的大唐朝堂上下,猛地兜頭淋了一大盆雪水。
九月的長安城,秋意濃濃。
到了下衙的時辰,張九齡走出官廨,解下腰間的錦帶,千山上前接過捧著,兩人一前一後往外走去。
這時,身後有腳步聲追上,張說在喊道:“張相。”
張九齡停下腳步轉身見禮,張說回禮,大步走上前,千山躬身退到了一旁。
張說袖著手,道:“張相此次真是,唉。”
除了張九齡的才,因著上次在流放路上,張九齡贈送暖湯飯羅襪的情分,張說對他一直頗為親近。
對於這次張九齡的諫言,除了宋璟支持,姚崇歷經了幾次宦海起伏,如今變得愈發謹慎,他未曾輕易發表看法。
張說與姚崇面和心不和,彼此看不順眼。
姚崇提出的“十問”,讓他位居了首相之列。但張說對他的“十問”何不屑,以為他只是在“抄書聖人言”。
但張說打心底深處,這次卻不由自主與姚崇站到了一處去。
市坊宵禁這方面的問題不大,治理長安城的河水,他們當然贊成,畢竟他們也生活在長安。
官員不以權謀私,舉薦人才需要考核,這點他們卻不敢同意了。
姚崇的兒子們在長安為所欲誒,張說的女婿想要隨同陛下一起,前去泰山參禪,他身為燕趙文人之首,底下依附他的官員文人們,不計其數。
宋璟剛直不阿,不近人情。張九齡的親兄弟張九臯進京考中了進士,他並未以權謀私,吏部舉的時候,張九臯考試成績不佳,外放到了嶺南道一個縣做縣丞。
張九齡何嘗不知張說話中未盡的意思,亦知曉將藥面對的風雨刀箭,卻裝作不懂,溫和地道:“不知張相以為如何?”
張說本想直言勸幾句,想了下,終是話鋒一轉,道:“陛下明年將要前去泰山參禪,自大唐立國以來,乃是首次,算是償還了太宗未曾盡的心願。朝堂上,不能亂呐!”
眼下正是陛下最為高興的時候,張九齡的諫言,就是惹他不滿。
正是因為陛下要前去泰山參禪,張九齡才發現,大唐的繁華,只是表象,其實處處汙泥不堪。
就泰山隨行的官員,為了好處與爭搶功績,私底下動作不斷。
張說身為統領泰山參禪的官員,任人唯親。
張九齡沉吟了下,委婉道:“張相,烈火油烹,切莫忘記了前車之鑒。時辰不早,告辭。”
張說愣愣望著張九齡離去,他身形頎長,從背影都能看出絕佳的風儀。
朝堂的官吏興許不喜,但文人,百姓卻對張九齡多贊美之言。
沒出路,有本事的文人,能通過考試出仕為官,一嘗內心的抱負,報效大唐。
百姓能得到公道,吃上長安城幹凈的井水,經過大庾嶺南下的百姓,無人不感念他。
張說立了一會,琢磨著張九齡的話,隨從上前恭敬提醒,府中的筵席已經備好,快到開筵的時辰,他方將腦中亂七八糟的想法拋開,大步離去。
張九齡騎馬進了坊,沿著巷子緩步走了一陣,在“雪奴”居前下馬,千山上前接過韁繩,門口守門的老嫗上前請安:“夫人交待過,張相若是回來,且先歸家,夫人會晚一些。”
張九齡無奈而笑,道:“你去告知夫人一聲,我已歸家,等著她一道用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