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武氏比上次見面時清減了些, 武三思最近繼續受到李顯的優待,新皇到底與武皇不同,她的飛揚中, 隱藏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壓抑。
小胖墩睡著了,家中難得安靜,只葦席上到處都留著他的小玩意尚未收拾完,武氏來時看到塌幾角落的布熊, 撿起來拿到手上好奇把玩,惆悵地道:“真是趣致, 可惜阿禛長大了,不喜這些, 還是幼兒有趣。”
眉豆奉了茶點進屋, 譚昭昭接過親自奉上, 倒了盞瓜汁放到武氏面前的塌幾上, 歉意地道:“小郎淘氣, 到處亂糟糟,還請夫人莫怪。”
屋子收拾得一塵不染,細竹簾留有竹子的淡青色, 窗欞的簾子亦如此, 卷起一半, 下半部分用透明紗綃,既明亮透氣, 還能防蚊蠅。
武氏最喜幾案上擺著的花瓶,圓耳純瓷白花瓶,一看便知很是便宜, 裏面插滿了開得絢爛至極的各色野花,花瓶與屋子便變得有了靈, 一下變得鮮活起來。
有靈,鮮活。
武氏念叨著,她總算明白,為何在譚昭昭處,會讓她感到平靜舒適。
自小在錦衣玉食中長大,大半的日子,都在天底下最華麗的宮中渡過,見慣了富麗堂皇,昂貴楠木的金絲閃爍,透出的卻是血腥冰冷。
武氏黯然自嘲,道:“是我不請自來。上次我與娘子說,等小郎滿月時來與他慶賀,後來.....也沒甚好隱瞞的,姑祖母病重薨逝,事情繁多,到最近方得了些空閑。”
與上次一樣,武氏帶了好些禮上門。譚昭昭忙道:“夫人只要得閑,前來坐一坐就是,每次帶那般多的厚禮上門,我都不敢開口相邀了。”
武氏一笑,爽快地道:“好,下次我空著手上門就是。”她端起杯盞,淺嘗了口瓜汁,瓜汁冰涼清甜,忍不住吃下去了半盞。
“瓜汁好吃,比起酪漿要清爽可口。”武氏贊了句,又去掰巨勝奴。
巨勝奴清脆,上面灑滿了胡麻,脆生生,卻不如以前吃到的甜膩,武氏眼睛不禁一亮。
細細品嘗著,武氏不善膳房之事,她始終沒能品嘗出究竟,便道:“這巨勝奴,好似與平常吃到的不大一樣,美味香濃許多。”
巨勝奴就是油炸的面食,後世稱為饊子,大唐人喜吃甜,如今的油多用豬油羊油等,加上蜜,吃起來又甜又膩。
譚昭昭讓阿滿改了下,用了昂貴的茶油炸,只加了些許的糖,再撒上胡麻既芝麻,吃上去就要清爽許多。
譚昭昭便說了做法,武氏聽得怔怔,道:“娘子好氣度,府裏的方子,這般就道了出來。”
世家大族各府中,都有一兩道引以為傲的秘方。比如某府的釀酒,合香等等。
譚昭昭見慣了後世的各種分享,在她看來,並無甚可藏之處,笑道:“夫人府裏膳房的廚娘一嘗便能得知。有些人還會嫌棄寡淡呢,不過是恰好對了夫人的口味罷了。”
武氏臉上的笑容濃了些,道:“那我就不客氣了,以後回去讓府裏的廚娘也這般做。天氣熱的時候,吃甚都沒胃口,這樣做了,能吃上些許。”
除了巨勝奴,食案上就是些常見的新鮮果子,譚昭昭道:“家中沒備甚點心,能得夫人喜歡,真是莫大的榮幸。”
武氏嗔怪地道:“娘子真是謙虛。張補闕不在,將府裏的事情操持得井井有條。咦,我瞧著娘子,比上次時清減了些,不過,我總覺著娘子清減了,反倒比以前還更美了些。”
譚昭昭注重飲食,少油少甜,以清淡為主,身形偏清瘦,著實非大唐的審美。
不過,譚昭昭這下沒自謙了,大大方方道:“夫人過獎。我以為,只要自己舒適,歡喜,皆為美。”
武氏愣住,旋即撫掌笑道:“這句話說得好,自己以為美的,就是美,管其他人如何看呢!男人們喜歡甚,娘子們就一湧而上,做出此般裝扮,巴不得心上人能多看一眼,真是無聊得緊。”
說話間,武氏眉眼間流露出淡淡的茫然與失落,譚昭昭不動聲色瞧在眼裏,謹慎地試探道:“夫人有芝蘭玉樹的裴郎中,神仙眷侶,哪管他人如何看。”
武氏沉默了瞬,忽地涼涼一笑,道:“河東裴氏郎君,芝蘭玉樹。可惜,清冷無趣。我喜歡熱鬧,越熱鬧越好,喜歡舞樂,華麗的衣衫,香濃的胭脂脂粉,能逗我歡心。我哄他人,也要有人能哄我。”
譚昭昭見過裴光庭一兩次,他不算健談,也稱不上冷淡。
興許男人與友人在一起時,與面對著妻子又不同。夫妻之間最要緊是尊重,若無共同的喜好,就得要彼此包容,求同存異。
武氏是武則天賜婚,裴光庭不得不從。武氏是武家女,眾星拱月長大,她的親事自己做不了主,存在骨子裏的傲氣,使得她不會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