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譚昭昭起初還沒注意, 正拿著譚家的信翻來覆去看,回頭笑看著張九齡,見他神色不對, 笑容逐漸消失,上前輕輕握住了他的手。
向來幹燥溫暖的手,此時冰涼。
譚昭昭心被揪緊,按耐住焦急, 喚道:“大郎,大郎, 怎地了,發生了何事?”
張九齡僵硬地看向她, 眼神空洞,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回蕩:“昭昭, 家中來信, 阿娘生了四郎, 阿耶去世了。”
譚昭昭腦子跟著嗡了聲。
張弘愈年方四十出頭,正值盛年。在韶州府的時候,譚昭昭同他統共沒見幾次面, 除了請安時見禮問候, 連話都未多說過一句。
張九齡卻不同。
張弘愈與盧氏, 待張九齡傾注了全部的心血。他是他們的長子,是全家闔族的希望。
張弘愈仕途不順, 只做了幾年的縣丞,他性情內斂沉默,到始興鄉下定居之後, 身子一直不大好。他們離開韶州府時,張弘愈方病了一場, 尚未完全恢復。
考中進士之後,張九齡本有假期,可以回韶州府探親。因著路途太過遙遠,一來一回,加之慶賀吃酒,起碼要大半年,他便沒回去,打算在朝廷站穩腳跟之後,再告假回鄉。
當時不回韶州府,也有譚昭昭的一部分原因在,她不喜韶州府,張九齡一清二楚。
若張九齡要回鄉,她身為妻子,沒理由不回去,除非她已不是張家兒媳。
張弘愈知曉他考中進士,進門下省做了左補闕的消息嗎?
他沒能見上張弘愈最後一面,會恨她嗎?
長兄如父,張九齡底下還有不知可否出嫁的張大娘子,蒙童張九臯,牙牙學語的張九章,尚在繈褓中的稚兒,以及盧氏。
譚昭昭閉了閉眼,握住張九齡手,道:“大郎,我們進屋去。”
張九齡嗯了一聲,乖巧地隨著譚昭昭進屋,她牽著他的手,在胡塌上坐下,吩咐眉豆去煮酪漿:“多加些蜜。你去跟阿滿他們說一聲,張郎君去世了,院子的燈籠,糊上素紙,準備孝服。”
眉豆驚訝了下,她趕緊應了聲,下去匆匆準備。
張九齡端坐著,雙手搭在膝蓋上,右手中始終緊捏著信,一瞬不瞬望著前面。
譚昭昭輕嘆一聲,走上前在他身邊坐下,將信從他手中取出來,從頭到尾看過去,心頭滋味更加復雜。
張弘愈生前得知了張九齡中進士,只未能等到他派官的消息。
哪怕派官之後趕回韶州,也見不到最後一面。
雖有遺憾,總好過張弘愈懷著徹底的失望離世。
張弘愈起初打算等到張九齡進士放榜的之後,再送張大娘子出嫁,靠著張九齡的進士身份,遠嫁到徐家之後,她能得婆家高看一眼。
還沒來得及操辦張大娘子的親事,他就去世了,張大娘子要留在家中守孝三年。
徐家乃是書香門第,有張九齡這個進士在,肯定不會退親。
徐氏兒郎年紀本就比張大娘子大兩歲,等她守孝三年後再嫁過去,估計庶子庶女都一堆了。
按照如今的世情,在正妻嫁進去之前,已有庶子庶女出生稀松尋常,良家子出生的侍妾都通買賣,庶子庶女基本連族譜都上不了。
去世前,四郎剛出生一個月。
新生,死亡。
譚昭昭下意識輕撫小腹,想勸,卻不知如何開口,便拿了軟囊墊在他身後,讓他能坐得舒適些。
張九齡終於回過了神,轉頭看向她,道:“昭昭,我沒事。嶽父給你來了信,嶽丈嶽母他們可好?”
譚昭昭這才去拆譚氏寫來的信,看完之後,將信遞給了張九齡。
張九齡接信的手,好似怕再有壞消息,不由自主顫抖了下,譚昭昭看得心酸,忙道:“大郎,阿耶阿娘他們無事,一切皆安好。”
看完信,張九齡道:“嶽丈嶽母他們都好,萬幸萬幸。這次,有勞嶽丈他們相幫了。”
張氏族人雖在,喪儀繁瑣,張弘愈年輕,棺槨墓地都要重新置辦,得譚誨相幫,會輕松不少。
譚氏信中亦提到了張弘愈去世之事,前來吊唁,幫著操辦了喪事。
韶州府天氣炎熱,棺槨不能久放,已經安葬,讓亡人入土為安。
等她回韶州府時,萬萬要帶信回家,他們好前來探望。
回韶州府。
這個問題橫在了面前。
張九齡亦垂著眼眸,努力從混沌的思緒中,理出一絲清明。
官員父母親長去世,必須丁憂守孝三年,朝廷對重要官員會有奪情,喪事之後就回朝繼續當差。
張九齡新出仕不久,他必須回韶州府丁憂守孝三年,眼下譚昭昭......
這時眉豆送了酪漿進來,千山也捧著粗麻孝服進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