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譚昭昭只留了幾顆梨,其余的張九齡拿去孝敬了父母,再分了幾顆給小盧氏與張大娘子。

除了過節或者生辰時,譚昭昭與張九齡基本都在自己的院子用飯。

盧氏見到張九齡送梨來,張弘愈生了病初愈,難得一家人聚在一起,便留了張九齡與譚昭昭一同午食。

張九齡見張大娘子不在,皺眉問道:“阿娘,大娘子呢?”

盧氏道:“大娘子都在議親了,竟不懂事,成日在外面瘋玩。聽說先前還在外面騎馬。”

說到這裏,盧氏視線有意無意,瞄向譚昭昭。

譚昭昭只當沒看見,安靜端坐。

盧氏道:“眼下的節骨眼上,大娘子可不能摔了傷了。我先前責備了她幾句,她竟然還不服氣還嘴,我便讓徐媼守著她的院子,不再允許她出門。”

張九齡淡淡地道:“阿娘,大娘子要遠嫁,嫁人之後,阿娘想聽她還嘴,恐再也聽不到了。見一次就少一次,還是放她出來用飯,別禁足了。”

盧氏怔楞住,眼眶漸漸泛紅,捂住嘴轉開頭,嗚嗚哭泣。

張弘愈平時在家中嚴肅端方,極少說話。家中事務看似都由盧氏做主,只在大事上,他向來說一不二。

病後的張弘愈精神本就不大好,聽到盧氏哭,他愈發不耐煩,擰眉道:“大娘子的親事,你心氣高,說這次無論如何都不能低了。韶州府適齡的兒郎,你總嫌棄這嫌棄那,好不容易托人在越州尋了一門親事,你又哭哭啼啼,心疼她遠嫁。好生生的一餐飯,都被你攪了!”

張九齡眉眼冰冷,不禁側頭看向一邊的譚昭昭。

譚昭昭坐在他身邊,轉頭迎著他的目光,回了個淺淺的笑。

從張弘愈的話中,譚昭昭聽出了盧氏對張九齡與她親事的不滿。

譚昭昭能理解,兩人的家世相當,但就自身來說,張九齡年紀輕輕就得了廣州刺史的誇贊,才名遠揚。

譚氏門第日漸式微,在張九齡的仕途上,出不了力。

女性在唐朝想要掌權,出人頭地,主要是看出身。

如今武皇已近八十歲的高齡,譚昭昭想要展示自己的才能,大放異彩也來不及了。

譚昭昭不會因盧氏的話,自我貶低,亦不會因此自視甚高。以為男女之間,夫妻之間,只要有了婚書,就應當被寵著,被深愛。

其實換個角度,她同樣如此。

要是夫君又蠢又醜,或是普通得讓人索然無味,妻子照樣愛不起來。

憑什麽啊?

再說配不配,主要來自他們夫妻雙方的共識。

唐代宗曾言:“不癡不聾,不為家翁”。

可見古時的公婆,也不那麽一味強調長輩的威嚴,處處幹涉晚輩夫妻之間的事情。

人生說短,每一日都是十二個時辰,少一刻都不行。

說長,不過彈指一揮間,千年就過去了。

譚昭昭奉行先愛自己,盡力愛人,體會一朵花開,嘗一道美食。過好十二個時辰的每一刻,不後悔,不辜負。

盧氏見張弘愈發火,勉強止住了哭聲,用羅帕蘸著眼角,抽噎著不說話了。

張弘愈吩咐人去喚張大娘子來,她立在門邊,小心翼翼打量著屋內。

看到張九齡與譚昭昭都在,盧氏拉著臉,氣氛明顯不對,張大娘子緊張不安,一下不敢動了。

張弘愈面無表情道:“來了就快進屋,傳飯吧。”

張大娘子趕緊進屋見禮,在譚昭昭身邊坐下,垂首一言不發。

徐媼與侍妾送了飯食進屋,安靜用完飯,略吃了口茶,張弘愈氣力不逮,斜倚在軟囊上,精神懨懨打瞌睡。

張九齡擔憂地道:“阿耶,可要再請郎中來瞧瞧?”

張弘愈睜開眼,道:“無妨,我每年這個時候總是會病上一場,休養幾天就是。”

張九齡關心了幾句,便起身告退:“阿耶阿娘好生歇著吧。”

張弘愈唔了聲,擡手揮了揮。盧氏不放心,跟著出了門,將張九齡送到了廊檐下,攜著他的手叮嚀道:“天氣涼了,你記得早晚多加衣。出去騎馬身上汗濕,回來定要馬上換幹爽衣衫。”

盧氏尤為不放心,對著譚昭昭再叮囑了一遍:“你得多上些心,大郎要讀書,你別只顧纏著他帶你出去遊玩。”

譚昭昭一口應下,張九齡神色淡下來,對她道:“你與大娘子先回去,我與阿娘再說幾句話。”

譚昭昭便與張大娘子先離開了,兩人走到影壁邊,張大娘子回頭看去。

張九齡背著身,盧氏被他擋住,看不清他們的神情,也聽不到他們的談話。

張大娘子不安地道:“嫂嫂,大兄與阿娘要說什麽?先前我看到阿娘好似哭過,可是我又惹阿娘不高興了?”

譚昭昭安撫她道:“阿翁與阿家略微爭執了幾句,不關你的事,你莫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