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譚昭昭送走了徐媼,瞬間恢復了生龍活虎,笑眯眯對眉豆道:“去拿飯食吧,吃過飯之後再腹痛一次,就可以歇息啦!”

眉豆聽得笑個不停,走出屋,只見一道人影從庭院中間大步奔來。她唬了一跳,正準備呵斥時,人影已經到了面前,恍惚中她看清了是誰,轉過身,只留下葦編的門簾在晃動。

“昭昭!”屋內張九齡聲音傳了出來,眉豆聽到那蕩氣回腸的呼喊,她心都情不自禁跟著揪緊了,雙目泛紅。

大郎回來了,九娘就再也不用裝病,要時刻防著徐媼前來查探。

眉豆吸了吸鼻子,臉上帶著歡笑輕松的笑容,趕忙去了灶房,再讓廚娘多做幾份菜蔬。

屋內,張九齡半跪半蹲在胡床前,微微喘著氣,急切地道:“昭昭病了?身子何處不舒服?”

譚昭昭正斜倚在軟囊上優哉遊哉等飯吃呢,被從天而降的張九齡抓住了胳膊,他的手心滾燙,掩飾不住的擔憂。

譚昭昭顧不得其他,忙安慰他道:“沒事沒事,我沒生病。”

張九齡靜靜盯著她,片刻後蹲坐下去。鼻翕微動,聞到了屋內的藥味,滿身的疲憊於落寞:“昭昭,對不住。”

既然譚昭昭身子無恙,好生生的人何須服藥,那就是他離開時,盧氏找她麻煩了。

漸漸地,張九齡眉眼轉成了冰涼,他站起身,道:“昭昭,我先去阿娘的院子,你餓的話,就先用飯,不用等我了。”

譚昭昭愣了愣,張九齡太過聰慧,冷靜下來略一思索,便能知曉究竟。

“別呀,別去。”譚昭昭跳下胡床,上前拉住他的手腕,懇切地道:“你別去,我真沒事。”

那是生養張九齡的母親,是她的婆婆。

盧氏總是為了他好,心心念念都是為了他,在當今的世道,是拳拳慈母之心。

眼下張九齡正在氣頭上,他們正是少年夫妻最甜蜜的時候,為了護著她,難免傷了母子情分。

走出韶州,離家三萬裏,回來就成了探親客居。

距離與時光,可以美化很多過往。

那時他們的甜蜜不在,回憶起今朝之事,說不定就會成了夫妻之間的一根刺。

譚昭昭真不在意,再過幾個月她就會離開了,盧氏與她就像是熟悉的陌生人。

何苦為了不在意的事與人,傷害到真正關心之人呢?

譚昭昭簡單說了盧氏給她吃藥生孩子之事,很是體貼地道:“阿家教訓我幾句,都是出自於長輩的關心。大郎為我做了這般多的事,哪能再讓大郎夾雜在我與阿家之間為難。”

張九齡神色歉意而動容,握住她的手,難過地道:“就是委屈昭昭了。”

譚昭昭故作堅強,擠出一絲笑,道:“沒事,大郎別多想。外面天氣這般熱,大郎趕路回來,衣衫都汗濕了,快進去洗洗換身衣衫。”

張九齡溫柔地道:“我先去給阿耶阿娘請個安,等下再去換洗。昭昭先用飯就是。”

譚昭昭見張九齡已經冷靜了下來,她便未再多言,道:“好,你去吧,我還不餓,待你回來再一起用。”

張九齡忍不住緊緊將她扣在懷裏,親了親她的眉眼:“昭昭真好,我會快去快回。”

譚昭昭親自將張九齡送出門,等他一步三回頭走遠了,她方回了屋,吃著鮮果墊肚子。

過了約莫小半個時辰,張九齡回來了,他已經洗漱過,換了一身幹爽的寬袍。

譚昭昭見他神色如常,也沒過問他去盧氏院子的事情,忙去讓眉豆送飯食來。

張九齡關心道:“昭昭等得餓了吧?”

譚昭昭搖頭,將食案上的碟子推過去,道:“我吃了些果子,大郎也吃些。”

張九齡的確餓了,他便吃了兩塊,說起了這次出去的一些情形。

“大伯父與我說了科舉的事情,考中進士之後,還要經過吏部應試選官。長安繁華,權貴子孫,英才不知凡幾。大伯父從旁邊委婉勸說,恐我心性過高,最終落得失望。其實大伯父多慮了,他如此說,我反倒感激他。昭昭,落榜固然會失望,要是這點打擊都經受不住,遭遇更大的麻煩時,豈不是就永遠一蹶不振了?”

譚昭昭認真聆聽,她喜歡張九齡與她說外面的事情,而非張家後宅的這些家長裏短。

他對她說在外面的交友,他心底所想,也是他對她的尊重。

張九齡朝她笑得意味深長:“大伯父與他的友人,皆贈了我錢財。”

譚昭昭瞪他,道:“大郎莫取笑我,要是沒錢,在長安可過不下去。”

張九龍點頭道:“九娘說得是,若身上沒家財,出門在外寸步難行。讀書人不當講究這些,卻處處離不得。無論天家百姓,亦一樣如此。”

怪不得張九齡能當上宰相,他的這份務實,關心百姓民生,就極為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