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淵山。
白雪厚厚覆了一層, 唯獨山巔一片青蔥,來自凝禪玄武無極境的靈息滋養著這片土地,仿若春回。
虞別夜站在山腳下, 擡頭遙遙看去,神色有一刹那的恍惚和怔忪。
他一時之間,竟然有些分不清此處與畫棠山。
但也只是一瞬。
要說像, 也不過是這雪白與煙綠的色彩像,畫棠山是一片雪遮掩所有痕跡的空寂與虛無,但淵山……
淵山是救贖一切的希望。
就像他在過往這兩年中,曾經無數次在風雪之夜歸來,立在淵山腳下遙望山巔,再隨便尋一隅樹冠,就這樣蜷縮其中。
只是這樣, 他都能覺得安心。
又或者說,也只有這樣,才能支撐他繼續在第二日天明時起身,繼續啟程, 去奔赴下一場生死未知的秘境。
也有那麽一兩次,他與段重明和凝硯狹路相逢。
段大師兄剛剛結束一場廝殺, 正在擦□□上的血漬,他周身殺氣還未散去,看向虞別夜的時候,冷笑一聲:“你還敢回來?”
虞別夜心道自己不僅敢,還回來好幾次了。
此時凝禪不在, 他也不必如往昔那般在段重明面前掩蓋真實的自我。
他平淡地看向段重明:“我為什麽不敢?”
段重明開始擼袖子:“你知道我這一身傷裏, 有多少是因為你受的嗎!”
虞別夜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六合天。段大師兄增益不少。不過受傷多半還是因為不夠強。”
段重明:“……”
刀已經拔出來了,還沒歸鞘, 不然就在這兒砍這小子幾刀吧。
然後便見虞別夜倏而笑了起來,他過去的笑總是帶了點兒偽裝的乖巧,這會兒卸下那些面具,笑容裏便天然帶了些散漫,和說不清的一絲邪性。
段重明心頭一跳。
旋即聽到了一聲熟悉的清脆鈴音。
虞別夜慢條斯理地從懷裏掏出了合虛山宗的檐下鈴,鈴繩是代表了亂雪峰的暮山紫色,明明白白昭示了他的身份。
“師兄為師弟擋兩劍,也是應該的嘛。”
段重明:“……”
段重明給氣笑了。
他虛虛點了虞別夜兩下,扔了句“別讓我看見你第二次”,轉身走了兩步,又停下,倏而轉頭:“你要上山?”
虞別夜出乎他意料地搖了搖頭,他的目光重新落在山巔:“我就在這裏。”
那天夜深,段重明又來此處看了一眼。
一身玄衣的少年合衣抱劍,靠在樹下,周圍甚至連一個結界都沒有,只有那只長大了點兒的小虎妖依偎在旁邊,似是在用自己的毛皮給他取暖。
傍晚見面時,他與他針鋒相對,看起來神采飛揚,提劍還能再殺穿一個秘境,就像是這些時日裏各大宗門口口相傳的那樣。
但這會兒虞別夜蜷縮在那裏,戾氣全消,面色蒼白,身形單薄,氣息也並不很穩,顯然身上還有未愈的傷口,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一個無家可歸無處可去卻唯獨對此處十足放心的……小狗。
段重明沉默片刻。
……還能是因為覺得此處安全。
還不是因為這山,有段重明在那兒不舍晝夜地守著。
那檐下鈴還真是被他物盡其用,連現在都不放過。
段重明嗤笑一聲。
唇部緊繃的線條卻放松了下來,雖然翻了個白眼,但眼神到底變得柔和了一些。
被人信任,總歸是一件身心愉悅的事情。
尤其是被虞別夜這種滿身是刺的人。
而人一般只會在一種地方徹底放松,全無防備。
家。
更何況,他說歸說,但其實早就發現了,被虞別夜引到淵山的那些人,與其說是虞別夜帶來的麻煩,不如說更像是專門篩選了適合他當下修為的人來給他練手。
想到這裏,段重明的眼神變得有些感慨。
半晌,他到底上前給虞別夜蓋了個毯子,但想了許久,還是沒有告知凝禪。
凝禪應不應該知道這件事,理應由虞別夜自己決定。
那毯子虞別夜沒還。
段重明自己林林總總也就這麽一塊,之後挨凍了好幾天,才等到殷雪冉路過,又給他捎了一塊。
直到若幹天後,虞別夜再次出現在附近,許是已經被抓住過一次了,他明目張膽了很多,身上依然蓋著那襲他之前送的毯子,將自己裹了個嚴實,就露了個頭在外面,臉色比上次還蒼白。
段重明:“……”
看起來更淒慘了是怎麽回事。
段大師兄揉了揉眉心,懶得再管,轉身而去。
此後林林總總還有幾次,虞別夜形容總是淒慘,有次唇邊還帶血,搖搖欲墜,簡直像是拼盡最後一點力氣才走回淵山腳下,然後安心地昏迷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