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全天下都知道, 所有門派的護宗大陣中,都有專門的一層靈紋,是為弑妖法陣。
弑妖法陣可以識別大陣範圍內的妖氣, 一旦出現妖氣,會率先觸動守陣人的靈息,若是兩炷香的時間裏, 妖氣還沒有湮滅,便會觸動弑妖法陣。
有的更為謹慎的門派甚至會在護宗大陣之外,在每個分堂也會再加設一層弑妖陣。
少和之淵裏,籠罩在畫棠山上的那一層大陣,除了其他一些譬如要保持此處終年覆雪的作用之外,也隔絕了少和之淵弑妖法陣的所有探視。
合虛山宗的檐下鈴也是同樣的作用。
除了以鈴聲來通知滿山弟子一些緊急事態之外,也能檢測妖氣, 再以鈴聲來警醒弟子。
虞別夜聽過檐下鈴響。
那次望階仙君臨時破死關而出,整個羅浮關的檐下鈴都在擺動,鈴聲幾乎沖破靈霄。
而此刻,風動, 凝禪屋前的檐下鈴也動,鈴芯碰撞在銅壁上, 有風鈴般的清脆悅耳。
虞別夜看了檐下鈴片刻。
在隨著凝禪來到合虛山宗後,他擁有了一套亂雪峰的暮山紫色道服,也拿到了一枚屬於自己的檐下鈴。
他沒有掛起來,而是隨手放在了床邊的小桌子上。
前一夜,他沐浴之前, 將佛琉石取了出來, 放在了枕邊,再前行的那一刻, 他聽到了一聲鈴音。
虞別夜猛地駐足。
他確信自己沒有聽錯。
沉默片刻,虞別夜伸出手,還不等他的手指觸碰到檐下鈴,那枚黃銅色澤的鈴便像是活過來了一般,猛地向後蜷縮了一下,再發出了幾聲鈴音。
那種聲音,和他那日聽到的羅浮關的鈴音不同。
與此刻被風吹拂後的檐下鈴也不同。
風也吹過虞別夜的發。
他平靜地注視前方。
淵山很美。
是一種生機盎然,純粹且不加任何修飾的美,與他從小長大的畫棠山不同。
畫棠山從頭到尾都是虞畫瀾的手筆,除了他自己種的六初花之外,厚雪,畫廊幽夢,山路……所有的一切都是虞畫瀾留下的痕跡。
他很喜歡這裏。
喜歡這裏地面不規整生長出來的雜草,喜歡拂動他長發的風,喜歡探出墻頭的枝丫,也喜歡可以讓他自由利用的土地,譬如他種下的那一片仿佛他們初遇時的藍花楹,也譬如他為了做糖芋苗而栽下的一片桂樹和桂花的香氣。
和她。
凝禪又連續工作了足足三個通宵,此刻正昏睡在陽光下,她做了幾片巨大的人工綠植葉片,讓她的周身都沐浴日暖,臉上卻灑落一片陰影,只有斑駁的碎影落在她的頭發上。
她睡得毫不設防。
距離那次仿佛幻覺般呢喃的“阿夜”,也已經過去了三個多月。
她沒有再在睡夢中吐露過半個字。
卻在有時工作到最專注又要喊他幫忙的時候,熟稔自然地喊出一句“阿夜”。
虞別夜不再去想她喊得究竟是誰。
至少在這一刻,她口中的這兩個字指代的人,是他。
這就夠了。
檐下鈴又響了一聲。
叮鈴——
虞別夜靠在門邊,手中捏著那塊凝禪許久之前就給她的佛琉石。
這麽久過去了,他卻還是沒有開口問過她一句為什麽。
檐下鈴會因為他周身的妖氣而響。
但淵山的護山大陣卻毫無異動。
所有這一切都說明了一件事。
淵山沒有弑妖大陣。
沒有的原因,是凝禪早就知道他是妖。
早於他在南溟幽泉與虞畫瀾對那一掌時展露的半翼龍身,早於他們在墜入小世界時,他張開羽翼將她護在那些可怖的囈語與撕扯之外。
那麽,究竟是什麽時候?
天很藍。
這一日的晴空有雲,雲朵流轉的速度肉眼可見,雲的形狀在陽光下變幻不定。
種在山腰處的那片藍花楹有靈法陣籠罩,生長得郁郁蔥蔥,便是此刻站在山巔向下看去,也可以看到一片漂亮至極的藍紫色。
虞別夜輕輕眨了一下眼。
他很少會想起過去。
過去這兩個字對他來說,代表的意義裏,沒有任何一點是值得回憶的。哪怕是有關虞畫棠的那些記憶,都會被後來那些過於不堪的畫面覆蓋,記憶與畫面扭曲交織在一起,變成了一團像是再也分不開的毛球。
所以虞別夜會選擇全部埋葬在記憶深處。
直到那日在藍花楹下,他遇見禦劍疾馳而來的凝禪。
她真耀眼啊。
耀眼,卻又柔和。
像是天上月,也像是他種下的那株沐風淋雨也從未低頭枯萎的六初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