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你還行個屁。

你要不要看看自己衣服上的的血漬和你自己現在的臉色再說話。

之前被土螻搞得灰頭土臉滿身是血的時候,怎麽不說自己還行?

凝禪硬生生按下了罵臟話的沖動。

再按下了甩一句“你行那你上,我先走了”的沖動。

這一個頓挫間,虞別夜已經站在了她的前面。

留給她了一個削瘦挺拔的背影。

凝禪短暫地恍神。

這個背影,她看了百年。

從虞別夜的青澀的少年時期,一直到真正獨當一面,臂膀逐漸寬厚的青年時期。

十四歲的虞別夜比十六歲的凝禪高出一個頭,等虞別夜到了十七歲的時候,她的臉頰恰堪堪能貼在他的胸膛。

其實她是習慣了回頭找他的。

但每次大敵當前,她看到的,總是如現在這般的,他的背影。

背影挺熟悉。

……就是這藏青道服看起來,實在有些礙眼。

當年她給他買的哪一件不是最好的料子最時興的款式,何時讓他穿過這麽粗糙的布料,這麽簡陋的款式。

除了一窮二白的散修和做苦工的外門弟子,她還真沒見過有別人穿這種最基礎的道服。

真是白瞎了他那張臉。

以虞別夜的實力和潛力,走到哪兒,不得撈個內門親傳,更不用說,他姓虞。

——少和之淵的宗主,與他同姓。

說起來,當年她把他撿回去的時候,他穿的是這件衣服嗎?

凝禪想了一會兒,沒想起來,帶著點兒別扭微妙的嫌棄,有些飄忽地移開了目光。

些許走神間,方才還在幾裏開外的土螻妖群已經近在咫尺。

塵土漫卷,妖煞氣沖天,永暮出鞘落入掌心,凝禪有些漫不經心地顛了顛手裏的劍,暫且還沒有什麽出手的意思。

她倒要看看,這個上一世的此時,已經在吐血昏迷的虞別夜,到底有多行。

土螻妖呼嘯而至。

虞別夜沒有起劍,他周身靈息震蕩,反手一劍插入了地面,一道靈陣波紋自他劍下升騰,頃刻間便化作了一道堅韌的結界,將凝禪和他牢牢護在了其中。

無數紛亂的撞擊聲響起,土螻妖分明看到了結界中的二人,顯得更加狂躁,攻擊也更加猛烈。

虞別夜長長舒出一口氣,一手持劍,另一只手在芥子袋裏掏了掏。

又掏了掏。

然後有些頓住。

凝禪看著他的動作,輕輕挑眉。

虞別夜清了清嗓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可否借劍一用,我的另一柄劍,之前……斷了。”

凝禪:“……”

凝禪:“?”

什麽質量的劍啊,怎麽就斷了!

你的劍是從鐵匠鋪裏三文錢一柄買來的嗎?!

凝禪的目光落在他的藏青道服上,再落在他掌心那柄確實實在平平無奇的劍上,終於沒忍住:“你們少和之淵不發月供嗎?”

這話來得沒頭沒尾極了,虞別夜眼中寫滿了茫然,半晌,他老老實實道:“外門弟子每個月十枚下品靈石,內門弟子每個月二十枚中品靈石,發的。”

凝禪沒了後文。

虞別夜摸不著頭腦的同時,下意識覺得有些如坐針氈,好像自己莫名其妙就做錯了什麽。

……什麽呢?

凝禪在心底嘆了口氣。

虞別夜的額頭開始有汗珠沁出,但他不聲不響,兀自勉力支撐,土螻撞擊的聲音越來越密,整個結界都幾乎要被土螻的身軀貼滿,看上去竟憑空多了幾分惡心與可怖。

“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凝禪慢慢走到他身邊,開口:“我們為什麽一定要待在這裏,靈犀秘境這麽大,遇見土螻,我們明明完全可以避開,等到秘境結束,自然就可以出去,何必把自己搞得這麽狼狽。”

虞別夜有些氣喘,眼睛卻比平時更明亮些,他側過頭,身上終於被這樣的胸膛起伏而激起了些應有的少年氣。

“之前不是說過嗎?”他重復了一遍此前的話:“既然見到了,我自當盡力而為,總不能只想著逃。”

頓了頓,他看她,又道:“況且,剛才都和師姐說了,我不走。”

師姐。

凝禪握劍的手指一縮。

少年音色冷冽,因為靈息幾乎耗盡而有些喑啞,卻又帶了點兒幾難覺察的微末笑意,落在凝禪耳中,千回百轉。

她深深看他一眼,似是在辨別他這話中的真偽。

但很快,她就收回了目光。

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

她識破了又能怎樣,看不穿……還能怎樣。

“好。”她終於認命般輕聲道:“我權當你說的是真的。”

下一刻,她的手平直伸向側面,掌心的靈息如泉湧般傾瀉而出!

靈息漫卷中,空氣似是有一瞬間的扭曲。

只是眨眼的瞬息後,一道身影落在了地上。

那身影似人,卻幾近有三倍於人那麽高,魁梧厚重,一眼看去,氣勢洶洶,令人望而生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