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兗都城外的隱山已被諸多仙妖擠得水泄不通,從天上到地下滿滿當當密密麻麻,無數仙妖籠罩在那奇特的白光中。

天光開闔,屬於凡間的神跡。

此時天色已暗,可天穹中卻有一道強烈的白光直射而下,籠罩大地,綿延千裏。許多尚未成人形的妖物跪倒在地,沐浴天光,仿佛這樣就可以馬上修成人身一樣。

四下裏安靜得甚至有些詭異,除了偶爾響起一兩聲近乎祈禱的呻_吟,沒有一個人說話。

三個甲子前,當天光第一次落在西方海霞山時,所有的生靈都為之激蕩,仙人們揣摩推算著天意,但除了娑羅山的玉清仙人勉強能推算出下次天光開闔的時辰,其余一無所獲。

誰也不知道天光是從哪裏來,它又究竟代表著什麽,神魔大戰後,諸神皆隱,可天神的存在依然是所有仙妖的向往與敬畏,這莫測又炫目的天光,是不是代表天神遺留的旨意?

譚音騎在機關鳥背上,眯眼仰望天光。

她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天光,這清冷卻又炫目的清光,沒有人比她更熟悉,那是神格落入凡間才會有的光輝。

是韓女?還是……泰和?

譚音的呼吸驟然停了,手心裏一陣陣發汗,心中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難道是泰和出事了?

當日通過天牙台下界,她與韓女有過約定,非到萬不得已,不得隨意在凡間使用神格,這也是神界的至高鐵律,縱然如今諸神早已消散,可也是她們必須遵守的。

天光傾瀉,白紗般籠罩著隱山,微微蕩漾,不知過了多久,忽然那炫目的白色光芒發生細微的變動,漸漸地從炫目的白色變作晚霞一般的淡紅,艷麗無匹,瑩瑩絮絮的光點花瓣一般緩緩落下,仙妖們情不自禁發出贊嘆聲。

在天頂,一團最濃烈的淡紅光芒水墨般緩緩暈開,絲絲縷縷,幻化出一個女子的輪廓,譚音倒抽一口涼氣,周圍無數人在驚嘆,在狂喜地嚎叫,她什麽都沒聽見,她的整付心神都被那個巨大而模糊的人影吸引了去。

女子輪廓漸漸變得清晰,長裙與發髻都十分古樸,衣袂如水波般搖曳,漫天霞光鋪開,帶著無上的莊嚴與天威——上古時代便已消失的天神,在所有人猝不及防的時候,忽然現身了。

她緩緩睜開眼,黑寶石一般的眸子——譚音渾身僵硬地看著這出現在凡間的神格,無聲地喚出她的名字:韓女。

天光開闔,居然是韓女在天牙台放出神格,她不要命了嗎?

難道,泰和真的出事了?!

譚音雙眼清光漸盛,她必須立即趕回天牙台,泰和失去左手,陷入神力衰竭的無限沉睡中,誰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像其他神君那樣化作金光隕落。

她以手抵額,立時便要放出神識,就在這個瞬間,耳邊忽然掠過一道淒厲的風聲,她微微一怔,眼睜睜看著兩道巨大的黑色長鞭劃破長空,閃電般將她身前的大僧侶從坐騎背上一扯而下。

*

大僧侶不是第一次見到天光,這清冷的光輝,他的少年時期曾在癸煊台上見過。

世間傳聞見到天光開闔可以心想事成,就連許多仙人都相信這個傳聞,可他知道那不是,那是天神的光輝。雖然三個甲子以來他見過許多次天光,但從沒有一次像這次,天神會這樣出現在他眼前,而且比少年時期的那驚鴻一瞥更加清楚。

他整個靈魂都被那雙黑寶石般的眼睛吸引過去,心中覺得熟悉,可又覺得那麽陌生。是她?不是她?記憶裏的那雙眼眸似乎是不一樣的,應當更…更…更怎樣他也說不清。天神之眼,令他敬畏臣服,心底卻沒有那燃燒靈魂般的痛苦與迷惘。

他記得癸煊台上的眼睛,雖然只有短短一瞬,那雙眼睛裏除了清冷,應當還有些別的東西,正是那些微妙的蘊涵,令他神為之奪,食不知味,寢不安眠地渡過許多年。

大僧侶緩緩閉上眼,記憶裏的雙眸與天穹中那雙眼睛重疊在一處,他心裏有終於重見天神的至上喜悅,還有一種茫然的失望,澀澀然,仿佛天地之間又只剩他一個人,對著遙不可及的月亮發愣。

耳畔驟然響起的銳利風聲令他警覺,緊跟著身體被兩道長鞭捆住,無法抗拒的巨力拉扯,他被狠狠從極樂鳥背上拽下。

是戰鬼一族?居然在天神現身的時候下手,好大的膽子。

大僧侶撕開左手的黑絲手套,一把握住長鞭,紅光吞吐,兩根長鞭眨眼便開始結冰,巨力拉扯下,寒冰承受不住,轟然碎裂。他被捆住的身體終於得到自由,化作一道金光,輕飄飄落在地上。

沒有人發現這異常的動靜,就算發現了也不會在意,天神現世這種神跡不知有多少千年沒出現了,就算世間資格最老的仙人,也對上古那場神魔大戰不甚了解。最後一次神魔大戰如同一個巨大斷層,隔開了兩個時代,沒有任何交集。如今天神再現,誰還會管那些仙家之間的怨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