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沈驚蟄沒有回答江立這個問題。

她又去地下室抱上來一壇女兒紅,這次沒有加雞蛋和話梅,直接掀開黃泥封。

“這裏的人大多都喝不慣這種酒。”沈驚蟄給江立倒酒的時候扯了扯嘴角。

沁涼的女兒紅入口有獨特的澀味,江立喝了一口,終於開始動筷子。

線人這個術語,在國內的刑事訴訟法中,屬於特別偵查措施,因為特別,它的內涵界定一直模糊不清,特事特辦,公安內部經常把線人稱為特情或者耳目。

沈驚蟄身邊兩年次以上的刑警,都有自己的消息網,這些消息網的消息來源,就是各行各業的線人。和港片或者電影中的線人不同,國內的線人身上不能背著案子,刑警和線人的接觸過程也必須要有旁證。

文物走私不像毒|品走私或盜獵走私一樣高危亡命,倒賣文物的那群人都有些文化,講究牌面自視甚高,不會動不動動槍動刀,所以辦案時的傷亡折損同那兩類走私比相對少了很多。

但是兩年前那起特大文物走私案非常特殊,這個案子抓捕犯罪嫌疑人175名,追回涉案文物1168件,僅一級文物就有125件。這樣驚人的數據和龐大的金額背後,是將近半個中國的警力網鋪設,整個抓捕過程中,犧牲刑警四名,其中有一名就是負責和沈宏峻聯絡的b市刑警大隊隊長趙博群。

而趙博群的線人沈宏峻,也在那次抓捕行動中失蹤。

這個案子從立案到結案都在b市,小小一個縣級公安局在這場抓捕活動中只提供了整支刑警大隊無條件的警力配合,沈宏峻做線人的事情,沈驚蟄一開始是不知道的。

她知道這件事的起因有些巧。

趙博群有個哥哥叫趙博超,是x縣公安局裏的普通刑警,而法醫界傳奇人物,她的師父姚石,是趙博超的親生父親。

趙博超的媽媽因為姚石常年不著家的工作性質在趙博超兩歲的時候和姚石離婚,嫁給了現在的丈夫。

因為這一層關系,趙博群的烈士追悼會姚石也去了。

作為刑警老前輩,姚石除了法醫專業知識,偵查能力也同樣一流。

b市的刑警大隊隊長在追悼會後邀請了姚石以專家身份加入了這起案子後續結案工作,也讓姚石在漏網名單中看到了長得幾乎和沈驚蟄一模一樣的沈宏峻――他當時已經改名叫趙磊。

經過b市刑警大隊隊長默許後,姚石叫來了徒弟沈驚蟄,確定了這個失蹤了的線人趙磊就是當年離家出走的沈宏峻。

所以這兩年找沈宏峻的事情,除了她自己私下找線索,b市的案子也仍然有警力投入。

這是內部信息,沈驚蟄自然不會和江立提一個字。

“這是這幾年我和宏峻郵件的所有內容,我查過ip,都記錄進去了。”江立顯然也沒打算讓沈驚蟄回答他,他遞給沈驚蟄一塊小小的銀色u盤,“加了密,密碼是我們三的生日組合,以前常用的那個。”

銀色的u盤閃著光,簇新的,明顯是剛剛準備的。

“你還有沒有什麽事沒告訴我?”沈驚蟄接過u盤,銀色的金屬圈在她指尖轉了一圈。

文物走私案,涉及到文物保護,記者能查到的信息會比其他案子少很多。

江立只用了一年多的時間就自稱了解了西北這邊所有的關系網,並且確定沈宏峻是線人而不是犯人。

說他查消息用的都是合法手段估計連八歲的嚴卉都不會信。

江立有一件事情沒有說錯,他做事情喜歡不擇手段。

所以她不怎麽相信剛才那段話是江立所了解的全部。

“能說的都說了。”江立探身,拿過了沈驚蟄面前的香煙和打火機。

硬殼黃芙蓉王,焦油含量11mg,很野蠻的重口味烤煙,這幾年在大城市抽這樣煙的年輕人已經幾乎沒有了。

他點了一支,吸了一口就嗆得鼻腔裏都是苦味。

“不能說的也說說吧。”酒過半巡,沈驚蟄語氣有些慵懶。

她情緒向來藏得很深,對於江立坦白自己慫恿沈宏峻離家出走,對於江立坦白自己這幾年其實有很多次機會拉住沈宏峻不走走私這條路,她不發一言。

她也沒有解釋為什麽八年來,她查過江立,卻從來沒有出現在江立面前。

整個飯桌上,她做的一直是主動詢問的那一方。

很明顯,她只希望江立坦白,而她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沒打算告訴江立。

江立很配合。

“我辭職來x縣從一開始就不是一道選擇題。”

“你是為了找親弟弟,而對我來說,宏峻失蹤我有責任。”

“我必須得做點什麽,不然我會被愧疚感壓垮。”

沈驚蟄似乎擡頭看了他一眼,餐廳的燈光不算明亮,煙霧繚繞再加上女兒紅的後勁,江立看不真切。

“要做到什麽程度?”沈驚蟄問話的語氣沒什麽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