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沈驚蟄住的屋子很大,一個人住,三室兩廳,看起來只比毛坯房多了些家具。

江立什麽都沒問,他進了屋子就低著頭把兩個箱子推到客房,然後再也沒出來。

而沈驚蟄的情緒一直處在暴躁的邊緣。

江立,從某種程度來說也是她的弟弟。

從吸鼻涕的年紀開始,他和江宏峻就孟不離焦,連帶著她也跟著一起參與了這兩個孩子所有的青春。

糾纏太深,所以哪怕八年沒見,他也仍然是她的弟弟。

只是這個弟弟變了,不再飛揚跋扈,眼神晦暗不明,表□□言又止。

一整個晚上,只有想住到她家的時候積極了一點,其他時候都畏畏縮縮的不像個樣子。

沈驚蟄就莫名的有了種自己帶大的孩子長歪了的憤怒惋惜。

“我去夜跑。”沈驚蟄換了運動服後敲敲客房的門,“冰箱裏有吃的,你餓了自己煮,這屋子有兩個衛生間,你用你隔壁那個,我房間那個上了鎖,你別進去。”

“今天很晚了。”沈驚蟄交代完就去玄關換鞋子,低著頭專心系鞋帶,因為低頭,語氣聽起來格外低沉,“我明天休息,明天你給我好好解釋下前因後果。”

客房的門開了,江立站在門口,皺著眉:“快十二點了你一個人出去夜跑?”

……

沈驚蟄直起身,挑眉看他。

她倒是忘了,重逢後的江立除了對住她家很積極外,對於管她這件事也相當的積極。

……有些欠揍。

“帶運動服了麽?”沈驚蟄重新彎腰下去系鞋帶,“睡不著就一起。”

江立迅速的退了回去,幾分鐘出來後已經穿戴整齊,沈驚蟄是內行,看了一眼他的行頭心情總算好了一些。

像是個常年堅持鍛煉的人才會買的行頭,而且明顯是舊的。

他們三人喜歡夜跑,那時候都還在讀書,晚自習結束後總會繞著小鎮跑幾圈然後去吃街頭的炸臭豆腐。

總算還留著個不變的習慣。

“你還是經常夜跑?”江立在沉默的陪著她繞著小區跑了四公裏後主動開口,問得問題和沈驚蟄心底想的不謀而合。

“嗯,只是這裏沒有那麽地道的臭豆腐。”因為這樣的不謀而合,沈驚蟄語氣好了一些。

江立笑了,呵出一團白氣,加快腳步跑到了沈驚蟄前面,然後轉身看著她倒著跑。

“我在s市把夜跑改成了健身房,住的地方車子太多,不適合跑步。”可能因為運動後的腎上腺素讓他放開了一些,也可能是因為沈驚蟄變好的語氣讓他覺得受到了鼓勵,他終於不再被動。

沈驚蟄白了他一眼,加快腳步超過他,沒理他這句意圖明顯的開場白。

“我不會回去的。”江立又追了上來,這次沒帶上任何試探和借口,只是陳述事實。

“一個人夠了。”沈驚蟄沒頭沒腦的回了一句,重新戴上耳機開始專心跑步。

江立在原地站了一會,看著夜色中沈驚蟄纖細有力的身影,忽然扯起嘴角笑了笑。

他跟了過去,不快不慢的,踩在沈驚蟄的影子上。

一個人夠了,他一直也是這樣想的,沈宏峻……其實也是這樣想的。

但是八年了,卻仍然是一場僵局。

而他,一個人太久了,久到現在踩著沈驚蟄的影子,都能覺得雀躍。

身邊終於有了一個能夠完全理解他在做什麽的人。

一個人,其實,不夠。

***

江立那天晚上又做了那個夢。

夢境太熟悉,n鎮沈家祠堂門口,那些圍著的模糊的身影和淒厲的哭嚎。

太熟悉了,夢境中的江立第一個反應就是看向人群中的那個女孩,倔強的站著,被推搡的頭發淩亂、臉上有紅色的傷痕,她全程沉默咬著嘴唇。

夢境裏面,她沒哭。

“你就是掃把星!”老年婦人嚎哭著用自己粗壯的手一下下的打著女孩的頭,“當初就不應該生你!為什麽離家出走的人不是你?”

夢裏面太模糊,除了這樣的嚎哭和女孩媽媽坐在地上邊哭邊拍大腿的樣子,他看不到周圍人的表情。

他只能越來越清晰地看到女孩子臉上的傷痕和被拉扯的頭發。

他們逼她跪在祠堂門口,他們拉扯著她單薄的身體,而她唯一的動作就只有咬著嘴唇。

夢的結尾,她被扯破了外套。一直沉默的女孩擡起頭,惡狠狠的瞪了眼推搡她的沈家人。

然後他就醒了,和每一次一樣。

他急促的喘息,眯著眼睛看著窗外接近藍紫色的天空。

淩晨了……

江立狹長的眼睛微微的彎了一下,他居然,找到了沈驚蟄。

八年後,他居然有了個機會可以補償這纏繞了他八年的噩夢。

那個夢是真實的回憶,沈宏峻離家出走的時候留下了一封信,要求父母奶奶對沈驚蟄好一點,家裏的愛如果只夠給一個孩子,他希望這個孩子是沈驚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