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5章 終章(第2/3頁)

一直到宋州,得益於一場暴雨,眾人緊繃的神經終於有放松的機會,疲憊的身體能夠得到短暫的緩解。

暴雨如注,直落汴水,雨落成線,清晰可見,嘩嘩的雨聲完全充斥在耳中,一時間,仿佛世上所有的聲音都統一於此時夏雨之聲。

船隊停泊在宋城西南的碼頭上,縱然是千料大船,在暴風驟雨中也搖晃不已。

老皇帝再一次站到船舷邊,還老位置,只不過身著一件皮制雨衣,頭上還頂著大傘,即便此時的老皇帝已經對世間一切事務都抱有無所謂的態度,但也沒必要淋雨。

雨幕之中,老皇帝麻木地觀察著的,還是碼頭上的纖夫們。這一路回城,纖夫是換了一批又一批,但他們在老皇帝眼裏,都是一樣的。都是大漢社會中最底層的氓隸,都是如螻蟻一般不值價的人。

前者還在暴曬之中汗流浹背,如今在暴風驟雨之下,卻又瑟瑟發抖。岸上雖有避雨的棚子,但根本起不到太好的遮蔽效果,大部分人身都上濕漉漉的。

充饑的幹糧,大抵也被雨水沾濕了,但依舊啃得歡實。穿戴著雨具地監工巡視著,兩三個人便能壓制上百人,即便拳打腳踢,也沒人反抗。雨水再大,也不敢走遠,擠在一塊兒,隨時等著暴雨停歇,繼續為皇帝陛下拉纖,對於他們這樣的苦力來說,這可是上天賜予的幸運……

時間久了,雨水依舊沒有停歇的趨勢,眼前的景象也逐漸模糊了,視線裏除了昏沉的暗色調,再無其他顏色。

即便有竹節的支撐,老皇帝依舊不能久站,當疲憊襲滿全身時,老皇帝也不得不選擇回艙。手上的竹節,已經修了好幾次了,去年在廣州砸張洎時又壞了,但或許也正因為裂紋滿身、縫縫補補,老皇帝方才不願換新的。

“傳詔!”走進船艙前,老皇帝沖胡德吩咐著:“雨停之後,棄舟登陸,向東北出發,不去東京了!”

胡德聞令微愣,顯然不知道老皇帝又要搞什麽幺蛾子,不由問道:“官家欲往何處?”

老皇帝沉默少許,方才沉聲道:“去泰山!”

六月下旬,兗州,泰山,比起此前的著急忙慌,行營在一種相對從容、平穩的狀態下,順利抵達。

老皇帝上一次抵達泰山,還是在封禪之時,距今已然快二十載過去了。即便對老皇帝來說,也足夠久遠了,別看他至今也才六十二歲,但四十五年的帝王生涯,也堪稱漫長了……

沒有去州城,目標明確,直奔泰山,行營也駐紮在泰山腳下,比起當年封禪之時,這一次顯然沒那麽聲勢浩大。甚至於,老皇帝當初親自登壇祭拜的五色壇都荒蕪褪色了。

盛夏的夜依舊是熱烘烘的,夜幕之下,行營被星星點點的燈火照得通亮,從禦營、禁衛到後衛,都處在一種忙碌之中。

不過,忙而不亂,上上下下都有條不紊地收拾安頓著,大夥似乎都有預感,到了泰山能夠好好地休整一陣了,若是皇帝陛下興致一來,不覺草率,再來一次封禪祭祀,那調整的時間就更充分了,這事還真說不準。

許多事情,實在是沒有道理可言的,就拿泰山來說,老皇帝從來不覺得他有多巍峨雄峻,能夠托負起他的不世功業,但當年仍舊依傳統選擇泰山作為封禪之所。

明明對儒家學說抱有一定偏見,但在實際治國中還是不免用起其中的一些思想理念,否則換個地方封禪還真有人能擰過老皇帝大腿嗎?想殉道老皇帝也能幹脆成全。而時至今日,回想起當年的輝煌時,老皇帝仍舊不忘再來泰山,來到當初碑刻祭天之所。

雖是大張旗鼓地來,但重登泰山,老皇帝卻顯得很樸實,不擺儀仗,不穿冕服,就著一身便裝,只在少數隨從的護衛下,郊遊一般重訪泰山。

毫無疑問,封禪台乃是他的最終目標,那條天梯,也收拾心情,鼓足氣力,重走一遍。二十年後,老皇帝已然年老體衰,不比當年,但再走天梯,依舊展現著他的固執,不許任何人攙扶,即便走得慢些。

屹立於泰山之巔的功德碑,吸收了近二十載的日月精華,也飽受風吹日曬雨淋,多出來的陳舊感,或許就是歷史的沉澱。

佇立碑前良久,老皇帝仰著頭,默默地注視著那篇對他歌功頌德的祝辭,那顆不怎麽波動的心終於生出了些夏日都帶不給他的暖意。

只上前探手輕輕地摸了摸碑體,老皇帝沒有多作話,轉身回頭,像頭老驥一般,埋頭朝封禪台而去。還是老皇帝獨自登台,走得很累,當站在所謂“天人感應”之地,老皇帝原本以為自己會有無限感慨,然而事實卻是,頭腦一片空白,就仿佛往事盡是雲煙,功名悉成糞土。

伏期的天氣,悶熱得讓人喘不過氣來,在這山巔,直面淩空之大日,老皇帝精神有些恍惚了,他甚至感覺有些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