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楊蘇還京

開封以西,平整的直道兩側,成排的楊柳已然染上了一層綠色,春風輕拂,開闊的道路間,往來密集的行旅中,行來一支比較特殊的隊伍。

兩輛馬車,十幾名隨從,卻驅趕著上百匹的駿馬,所有人都穿著粗布麻衣,像是來自窮地方,到開封販馬的商賈。不過,前頭卻還有幾名身著公服的差役開道……

這一行人,顯然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能一次組織起如此規模的馬隊,還都是高頭大馬,雖然有些掉膘,但觀其體格,都是健馬。這在如今的中原也是不多見的,一般而言,只有那些大馬場主以及胡人商旅了。

因此,離著開封城還有不短的距離,但沿途已經有不少人查問情況,打起注意。不過,當得知這批馬的去處後,表現也都很識趣,因為這批馬是進獻給大漢皇帝的。

這支隊伍,來自涇原,乃是曾經權傾朝野,位極人臣的舊宰相的楊邠與蘇逢吉。在西陲一待就是十多年的,苦苦熬了這麽多年,而今終於熬出頭了。

“快到祥符驛了!”前頭,開路的一名差役高呼了一聲:“加快速度,到了驛站便可歇腳!”

後邊,其中一輛簡陋的馬車上,聞聲的楊邠,不由朝外探了探頭,望著周遭的陌生環境,感受著的那繁榮氣息,粗糙衰老的面容間,不由浮現出幾分追憶之色,感慨道:“去京十余載,不曾想,有生之年,老夫還有回來的一天……”

“夫君!”身邊,與其依偎著的楊夫人,感受到他有些激動的情緒,握了握他手,以示安慰。

感受著夫人消瘦而粗糙的手,注意到她花白的頭發,滄桑的面容,就是一名十分普通的老婦,已毫無當年宰相夫人的氣度,念及這些年的相濡以沫,楊邠心中卻湧起一陣陣的愧疚之情:“這麽多年,委屈夫人了!”

楊夫人則恬然一笑,說道:“出嫁為婦,我既然享受過夫君帶來的榮耀與富貴,又豈能因與夫君一起經歷磨難而抱怨?”

聽她這麽說,楊邠內心更為感動之情所充斥,道:“得妻如此,哪怕不能苦盡甘來,此生亦足了!”

“文忠!”另外一輛馬車上,頭腦有些昏沉的蘇逢吉也來了精神,探出頭,朝外喚道。

很快,一名身姿矯健,眉宇間頗具英氣的青年,策馬而來,喚了一聲:“大父!”

見著長孫,蘇逢吉露出慈愛的笑容,問道:“方才在喊什麽,到哪兒了?”

蘇文忠當即稟道:“即將抵達祥符驛!”

“祥符驛?”蘇逢吉喃喃自語。

蘇文忠解釋著:“聽差人說,是開封西郊最大的一座官驛,過了祥符,距離京城也就不遠了!”

“終於回來了!”蘇逢吉老眼之中,竟然微微閃動著點光芒,似有淚瀅,而後抽了口氣,吩咐道:“你帶領仆從們,阿看好馬匹,切勿驚走沖撞,東京不比其他地方!”

“是!”

如今的蘇逢吉,已然年近七旬,胡子頭發也白了個徹底,不過精神頭顯然還不錯。比起楊邠,他的境遇還要淒慘些,從乾祐元年開始,整整十四年,還是舉家流徙,到如今身上還背著一道名為“三代之內不加敘用”的禁錮。

事實上,若不是蘇逢吉確是有幾分能力,處逆境而未自棄,也吃得了苦,帶領家人經營馬場,改善生計,只怕他蘇家就將徹底沉淪下去。

不過,對於蘇逢吉而言,如今總算是苦盡甘來了。人雖老,但腦筋卻未嘗遲鈍,從收到來自東京的召令開始,他就知道,蘇家身上的枷鎖即將去除,多年的堅守終於得到回報。這些年,蘇家的馬場一共為朝廷提供了兩千一百多匹戰馬,距離三千之數還差得遠,不過,到現在也不是什麽大問題了。

那一日,老邁的蘇逢吉帶著家人朝著東方長拜,然後載歌載舞,縱情飲酒。當夜,蘇逢吉對著來自皇帝的召令,嚎啕大哭,一直到聲竭為止。

在原州的這十多年,蘇逢吉的兒子全部死了,或染病,或在從征服役,還有因為當地的漢夷沖突。到如今,他蘇家基本只剩下一幹老弱婦孺,唯一比較幸運的是,幾個孫兒逐漸成長起來了,經他培養,最受他看重的長孫蘇文忠,也已成親,足以支撐起家族。

此番上京,蘇家其他人一個沒帶,獨獨讓長孫隨行,蘇逢吉對他也是寄予了厚望。

一直到祥符驛,隊伍方才停下。以祥符驛的規模,容納上百匹馬,是綽綽有余的,不過,也不可能把所有的空間都給他們,於是蘇逢吉與蘇文忠在引導下,將馬群趕到驛站東北方向的一處野地安置,就地宿營,由蘇文忠帶人看管。

而蘇逢吉則前來驛站這邊,而在祥符驛前,一場感人的親人會面正在展開。楊邠的長子楊廷侃帶著妻兒,跪迎於道間,滿臉的激動、悲情,骨肉分離十余年,未曾謀面,只能通過書信了解一下老父老母的情況,如今再見,充沛的感情自然蓬勃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