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教誨

魏府堂間,王彥升岔開腿坐著,袍腳紮在腰間,褲子卷到大腿,一名年輕女婢,跪在其腿間活動著,給其膝蓋上著藥。

雖然一介武夫,皮糙肉厚,但在殿中跪,又在魏府門前跪了兩個多時辰,難免有些損傷。膝蓋上,淤青一片,紅得泛紫,幾乎滲血。

藥布敷在上邊,受到刺激,但於王彥升而言,卻似無所覺,面無異常。在旁,魏仁浦觀察著王彥升的表現,武夫確實是武夫,粗鄙無禮,但也算稱得上豪傑,慷慨之士。

待婢子退去,放下褲管袍腳,王彥升瞧了眼魏仁浦,見宰相那一臉溫和態,竟然難得地有些局促,哪裏還有昨日的威風之狀。

“喝茶!”魏仁浦擡手示意。

“謝相公!”王彥升拿起茶盞,如牛飲,差點沒一口吐出來,喉頭一動,擦了擦嘴,問魏仁浦:“相公這是什麽茶,如此苦澀!”

“黃連茶!”魏仁浦也飲了一口,淡笑道。

“黃連!難怪這般苦!”王彥升一臉的嫌棄:“相公府上是不是缺好茶,末將給您,置辦一些,送到府上!”

“多謝將軍美意了!”魏仁浦又飲了一口:“此茶清熱除燥,瀉火解毒,安神靜心,甚有益處,將軍可多試試看!”

“這不是末將所能體味的!”王彥升露齒一笑,問道:“還是飲酒吧!末將再向相公賠罪!”

“昨夜將軍因酒誤事,從而獲罪,就沒有半點警醒?”魏仁浦問道。

王彥升一愣:“魏相還未息怒?”

目光平和地看著王彥升,魏仁浦笑容溫和,但看得王彥升有些不自在。

拾盞示意了一下,魏仁浦道:“就喝茶!”

“是!”王彥升無奈,只能忍著惡心,將那盞茶喝光。

見其那一臉苦相,魏仁浦嘆了口氣,笑問道:“將軍,此番遭貶鹽州,心中可有怨言?”

“自然沒有,末將心知罪過深重,陛下開恩,能保全性命,已然感激不已,豈敢怨言!”王彥升連連搖頭。

只是說這話時,明顯有些言不由衷,此人城府並不深。

“說實話,你所犯事,禦宴失儀,強闖相府,若論罪,陛下縱使取你性命,也是名正言順!”魏仁浦看著王彥升,表情頭一次嚴肅起來:“你可知道,陛下何以那般斥責於你?”

王彥升微愣,他哪裏想得出,呆呆地問:“請相公賜教!”

“你雖非河東宿將,但投效國家以來,屢有功勞,也是陛下一步一步,從低級軍官,提拔為高級將校!”魏仁浦語重心長地說道:“在外臣眼中,你是陛下的心腹愛將,卻有此跋扈驕狂之舉,蔑視朝廷儀制!陛下怎能不氣,怎能不怒!”

“你可知道,就在白日,政事堂便收到了十幾份彈劾你的奏章!”魏仁浦直視王彥升眼睛:“若按照朝廷章程行事,你此刻已下獄待罪了!陛下將你貶至鹽州,雖為懲戒,實則也是仍存一份愛護之意,先行處置,以堵悠悠之口!”

“你可明白陛下的苦心?”

面對魏仁浦之問,王彥升愣了下,眼神中流露出一抹茫然,爾後或有所思。

讓他自己想了想,魏仁浦又道:“白日我覲見陛下,陛下親自替你向我致歉!說你心直口快,莽撞之舉。陛下說,你王彥升,性格暴烈,行為乖張,但不失為一員勇將,為國效力,沙場擊敵,銳意進取,從無膽怯。天下未平,國家正是用人之際,這才給你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聽魏仁浦這番話,王彥升終於動容了,起身,徑直走到堂前庭院中,朝著皇城方向,鄭重地磕了幾個頭。

在後邊,見其狀,魏仁浦表情間流露出少許欣慰的之色,天子的交待,算是完成了。不過觀王彥升,倒也非無可救藥。

魏府門前,魏仁浦親自送王彥升,讓他受寵若驚,千恩萬謝。

待其辭別前,魏仁浦想了想,對其道:“將軍長於作戰,不適合在京內為官,邊防地方,乃是你用武之地。

鹽州僻處西北,那裏漢虜雜處,叛降不斷,朝廷控制薄弱,正需將軍這樣的豪傑之士,彈壓鎮守,揚我軍威,使諸虜懾服。

且鹽州比鄰夏綏,定難軍李彝殷,名曰臣服,實潛二心,將軍在西北,也當為國家警備之。異日立得功勞,自有還朝之日!”

“多謝相公提點!”王彥升佝身一禮,恭敬地道。

魏仁浦在府門前站了一會兒,直到王彥升馬背上的身影,消失在街角。面態平和,心中卻不由暗嘆,大漢的這些驕兵悍將,豈止王彥升一人,只是他恰好冒頭而已。

上百年沿襲下來的風氣與習慣,不是短短幾年,就能磨滅掉的。武夫逞兇的問題,只能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調整,君權愈固,國家愈穩,制度愈深,並伴隨著禁軍力量的更新換代。不再來個數年,乃至十年,那股子歪風邪氣,是難以徹底遏制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