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告一段落

順著曲折曼回的廊道邁步,手裏拿著一疊奏章,那是天子批復過的政務,需下傳處置。

範質一身紫服,姿儀端正,然而臉色生硬,神情沈肅,分外威嚴。年近四十,範質也越發透著些“老古板”的氣質,又抑或是身居高位,分執相權的緣故,使得他對自己立人行事有更多的約束與要求。

腳步顯得有些匆急,步步生風,帶動衣袂,就如範質向來偏急的性格一般,惹得伴其側,王溥得亦步亦趨地跟著。比起範質,王溥的氣度看起來,則明顯有活力多了,青年俊士,不外如此。

瞥著身邊的緋袍青年,範質心裏也難免有些羨慕與嫉妒的情緒。他自後唐年間入仕,在這亂世變遷中,歷三朝六代,直到碰到劉承祐,才得以厚積薄發,馭文執政,撰史修法,揮灑其能。及居相位,人生抱負,才得以初現。

而王溥,未到而立之年,遇制舉則進士及第,若非有王樸,必是狀元。入仕便逢明君,為近臣,常議軍國大事。朝廷才士漸多,少壯之臣崛起,但王溥比起其他人,起點明顯高了一大步。

見王溥跟得有些局促,範質放慢了腳步,想了想,說道:“齊物,陛下向來重視你之才幹,佛寺監察條制,我看就勞你多多費心了,老夫為輔。”

聽範質這麽講,王溥有些不解,拱手表示謙遜道:“有相公在,下官豈敢用事。《大漢刑統》尚且出於相公之手,區區條制……”

不待王溥說完,範質接話道:“你也知區區條制,耗費不了多少精力,只需對症下藥,因情制宜,考慮周全即可。”

頓了一下,範質又道:“‘滅佛’之事,持續不了多久,即將收尾。此事乃陛下與朝廷大計,必定不能有始無終,而此後妥善收場,便在這一份規範條制的基礎上。此番滅佛,上下盡力者,皆是追隨陛下的忠敢之臣,陛下這是欲讓你我也出一份力。然而老夫卻也知曉,陛下更想熬煉你的資歷……”

“相公是否過慮了?”聞其言,王溥嘴角仍掛著一道溫和笑容。他的話,翻譯過來就是,範相公你也許想多了!

“齊物入朝有兩年了吧!”見狀,範質突然轉變話題。

王溥點頭,兩眼分外清明:“乾祐元年中秋制舉,而今正兩年有余!”

停下腳步,同王溥於宮苑內一角亭暫坐,範質遙望重重宮闈,說道:“而今朝廷,老臣隱退,權歸中樞,諸部司職位,動亂仍眾。陛下禦臨以來,銳意進取,厲行革興,選賢舉能,你我皆在此列。這兩年制、常舉,雖然也選拔了一些人才,但相較於朝中的情況,仍屬後繼乏人。這些情況,以你王齊物的見識眼光,想必也能看出幾分吧。”

“老夫作為旁觀者,也能看出來,陛下對你王齊物,是寄予厚望的。假以時日,政事堂必有你一方席位……”

一番論談,讓王溥沉默了一陣,爾後方緩緩起身,朝範質鄭一禮:“下官多謝相公教誨!”

旋即,又朝向崇政殿方向,鄭重一拜。

範質這番說辭,看起來,倒是有點為了撂事與王溥,而作忽悠的意味……

見王溥的反應,範質捋須,生硬的面龐上,多出了一道笑容,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

閑談幾許,範質當先,返政事堂而去,而今的範相公,已成為政事堂中的骨幹之臣,肩挑時務,權柄日重,威望漸隆。

……

秋去冬來,隨著天氣漸涼,動物收起了爪牙,朝廷也漸息大政,前後持續了四個月的“整佛治法”,在乾祐三年冬至日這一天,由皇帝下詔,中樞宣發,正式結束。

在這場名整飭、實滅佛的運動中,共廢置墮毀大小佛寺計三萬三千七百三十所,釋放丁口約以二十三萬人,另緝捕查究犯法忘逸之淄徒七千余人,僅各地上報,收繳土地七百六十余萬畝。

至於財貨、糧食之類,看得著的眼前利益,則更豐富。作為這場饕餮盛宴中占大頭著,輸往東京的銅料便有上千萬斤,至於金銀、錢糧更是無算,總之是肥了一波,陸續輸入東京的巨大滅佛紅利,早已讓一幹朝臣安心了。雖然,總少不了人閑言碎語,把“暴政”、“苛舉”拿來說事,為此,武德司已教彼輩做人了。

此變之後,大漢全國寺院,僅余三千余座,系籍僧尼不足六萬,大漢佛宗發展,遭到重創。

當然,巨大的收益背後,沒能避免禍患。在這數月之中,諸道州共生民亂四十余起,民亂雖分大小,然地方將吏平亂亦有效率高低,手段差異,與亂之民死傷逾兩萬。並且河南之地,有不少僧尼偷偷逃亡南唐、荊南避難,雖然朝廷及時發令遣兵攔截,仍舊造成了不小的人口流失。

當然,南唐佛道益昌,這些寧肯遠避他國的僧人,向佛意志顯然堅韌,這些人到南唐,對於大漢而言,倒也並非完全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