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邢州事了

夜下的龍岡城,只稍微戒嚴後,便迅速地恢復了常態,個中的異動,時間很短,短到城中的官民幾乎沒有什麽察覺。就如一汪水潭,吞沒無意墜入的石子,蕩起水紋,而後歸於平靜,波瀾不興。

不過,於龍岡的軍政要員,以及隨行的中央官僚而言,對夜間發生的異樣,多少都有些察覺,尤其是從結果推斷。

楊邠被拿下一事,保密等級很高,縱使劉承祐下了封口令,但難免有所外泄,故從翌日晨起,龍岡行在之內,便有流言生。

隨行的宰臣李濤,不解其緣由,都忍不住覲見旁敲側擊試探性地向劉承祐發起問詢,不過都被劉承祐輕描淡寫地揭過了。

即便如此,還是讓李濤確定了一件事,楊邠出事了,驚愕之余,即是大喜。

說起李濤與楊邠之間,可有一段恩怨,對楊邠,李濤是怨氣滿滿。當初,劉知遠入東京,初構大漢,財政大權,皆委於楊、王、蘇等大臣秉持,以致其權勢熾盛,尤其是楊邠。

後因元臣權重,攻詰不休,而致政局不穩,劉知遠便提拔李濤、竇貞固這樣的前晉舊臣,以作制衡。

然而,結果雖小有成效,但實差強人意。而於李濤而言,在政事堂的這兩三年間,簡直是一把心酸一把淚,面對強勢且戀權的楊邠,始終被壓制得死死的。

尤其是初期的時候,在宰輔中樞,幾乎沒有他發揮的余地。甚至於,楊邠敢當著其他宰臣僚屬的面,呵罵乃至訓斥,甚少有留情面的時候。

一直到如今,都乾祐二年冬了,這樣的情況,都沒有發生根本性的改變。

當然,在劉承祐繼位之後,在有天子明裏暗裏的打壓削弱之下,楊邠在漢廷一家獨大的情狀方有所改變。

雖不如馮道那般“精明”,但李濤也是有一定政治目光的,敏銳得察覺到了皇帝對楊邠那並不算曖昧的態度。兩年的時間下來,在朝中果斷撐起了對抗楊邠的大旗,聚攏了一批人,再加有竇貞固、趙瑩之類的前朝遺臣以作襄助,方有起勢,不復虛有其位。

然而,不論李濤如何“上進”,在朝堂上,都是難以真正壓倒楊邠的。不只是楊邠所領銜的元臣集團余威猶在,就算是劉承祐這邊,也不允許大漢的朝堂由一幹前朝舊臣把持。

雖然囿於那由來已久、痼結已深的偏見抑或誤會,劉承祐與楊邠相看兩厭,但並不妨礙他保持一顆清晰的頭腦,不至於為了打壓楊邠而過線,大漢朝,畢竟不是靠李濤這等後晉遺臣建立的。

此前見李、竇、趙等遺臣結黨聲勢上揚,劉承祐也是毫不猶豫,施以遏制,借著許州一行,把竇貞固留在許州,做成事實上的趕出東京,而由心腹之臣範質進位為相。

可以說,在朝中,楊邠是李濤眼中最大政敵與對手,一心想要扳倒,並且有信心,因為在他看來,自己與皇帝是站在同一立場。君疑臣,則臣必死。

然而,楊邠這番落馬,還是讓李濤過於意外。太過突然,太過神秘,甚至於,都沒有經過他李相公發力,皇帝已然把問題解決了。

即便如此,卻也不妨礙李濤喜悅,並且已然暗中考慮著,接下來如何行事。楊邠一倒,於大漢廟堂而言,可謂劇變,朝中局勢的發展,定然會產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比起北巡計劃的行程,劉承祐在邢州多都待了一日,也只多逗留了一日,龍岡發生的這點意外波瀾,也並不值得劉承祐的腳步停頓太久。

不過繼續北上之前,劉承祐降制對邢州的一些安排,已很能說明問題了。巨鹿郡王劉承赟,解安國軍節度使之職,加侍中銜,調回東京升宗正卿,替劉承祐管理宗室事務。

這,基本上就是個閑職了。大漢的宗室制度,雖沿舊制,但實處一片空白。一者從劉知遠到劉承祐無暇顧及;二者乃是劉漢宗室人丁實在稀薄,就那麽大貓小貓三兩只。

三代以來,就如其他官職一樣,虛有其名,未擁其權。宗正卿也已成為賞給功臣的虛職,不過劉承祐此番調動劉承赟,卻是還與實權,存著讓他將大漢宗室管理這份擔子給背負起來的想法。

一直以來,苦於王朝官制的繁復冗雜、虛實不一,劉承祐早有心整飭改革,只是時局未寧,國事紛擾,沒能騰出手來。故,只能因時因事而來,暫且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執行。就如此前重建禦史台制度,而今的宗室亦然。

對於大漢官制的態度,劉承祐還是推崇官職一體,名副其實。大抵是,上輩子大宋冗官問題,給他的印象太深的緣故。

對於天子的解權之舉,劉承赟沒有任何異聲,反而表現得很恭順,積極配合。

雖不是個特別聰明的人物,但基本的危機意識還是有的,那足以驚天動地的寒夜密信,是真將他驚住了。即便主動向天子舉告,將自己從中摘出來,但劉承赟自個兒心裏仍舊忐忑,軍政國事,可沒有什麽比造反謀逆更敏感的了。而皇帝在劉承赟心中,當真不是個好伺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