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皇後進言

劉承祐徐徐而行,回到垂拱殿,神色雖然平靜,但心情顯然不好。在內侍的伺候下,脫冕服的動作都略顯暴躁。

劉承祐登基以來,貼身伺候的內侍,已經換了幾茬,都是不合心意,而今又自太後李氏宮中調了個宦官過來,名叫張德鈞。年紀雖然輕,表現卻也機靈,否則也不會被派過來。見劉承祐心情不好,很識趣地退下,不敢打擾劉承祐“深思”。

而思及此前廣政殿中的情形,劉承祐有些難以抑制住心頭的那股蓬勃怒氣。用力地拂過禦案上的的一疊奏章,散落一地,完全沒有平日裏內斂。發泄了一通,劉承祐深呼吸了好幾口氣,心緒方才慢慢平息下來,嘴角不由揚起一點冷笑,呢喃道:“為何要一再挑戰朕的耐性?”

劉承祐身邊,此時沒有起居郎,這一點,裝不下去了,一言一行都被記錄,實在受不了。倒不是廢置了,而是看情況、分場合,該屏退的時候就屏退。至於賈緯,劉承祐讓他去修《高祖實錄》以及編纂國史了,對於這一點,老史官倒也還挺樂意。

稍晚點的時候,皇後來了,基本上,每次大朝之後,大符都會來問一下安,順便給劉承祐帶來點吃食,陪他聊聊天,紓解一下身心的疲乏。

“什麽人,又惹官家發怒了?”見著禦案前還散落著的奏章,大符一面親自拾起整理,一面輕聲問道。

伺候的人都被屏退,以免打擾到帝後敘話抑或是行些私密事。大符帶來的是碗面,農家做法,味道不錯。聞言,嘶溜一聲吸了一口,舔了舔嘴唇,有食墊肚,劉承祐的心態,已經完全恢復了平和,什麽怒氣,都已壓下。

看著大符一副溫婉賢淑的表現,劉承祐也沒有刻意避及,直接說道:“宰臣輕我,我自認對其,已經足夠容忍寬待,其猶不知收斂,自矜功勞能望,自專其事!”

從劉承祐的話中,仍舊能聽出少許的怨氣。大符心中的詫異感則更重了,這可是頭一次見劉承祐如此直白表示對宰臣的不滿。姣眉彎成一個恰當的弧度,大符語氣中帶著點試探:“是楊相公?”

近來劉承祐的日子也算枯躁壓抑了,觀其狀,劉承祐心裏湧起一股傾訴的沖動,輕輕地把著大符的玉手讓其坐到身邊,平心靜氣地,將廣政殿中與楊邠的爭執講了一遍。

稍微消化了一下劉承祐所述,大符心裏暗暗琢磨了下,溫雅一笑,對劉承祐道:“妾雖處深宮,對天下剿匪弭盜之事,亦有所耳聞。”

起了個話頭,也勾起了劉承祐的些許興趣,看著她,示意她繼續發表看法。

感受到劉承祐的應允與鼓勵,大符提了提神,繼續說:“經過官家與大臣們整治調理,天下匪患漸止,民幾歸治。天下紛亂數十載,殺人無數,百姓縱有無奈而為寇者,官家仁慈,念生民疾苦,不欲多造殺戮。到如今,仍舊嘯聚山林,為匪寇者,都是真正不服王化的惡徒。然對於這些匪類,想來官家也是抱有攘除之心吧……”

劉承祐點了下頭。

“那葉仁魯,或許是真誤以為盜,手段毒辣,卻也是針對賊人。縱使陛下覺其手段殘忍,難容其毒辣,可以殘害生靈罪之,卻不可罪之以剿賊。否則,傳揚開來,天下會以為陛下軟弱,縱容匪盜之徒為禍的!”

畢竟,不是所有為盜為賊者,都是被逼上梁山的。

聽完其敘說,劉承祐嘆了口氣,面容柔緩,感慨的語氣中帶著點贊許:“皇後聰穎,有此眼光,果真奇女子!”

大符是說痛快了,此時被劉承祐誇,玉容微變了下,立刻起身躬禮,有點局促道:“妾身一時忘情多言,請陛下恕罪?”

劉承祐此時面態溫和,揮了揮手,起身扶起大符,相伴落座,說:“何罪之有?你所提,朕深慮過後,已然認識到了這個問題。此前,是朕一葉障目了。否則,廣政殿中,定不與之幹休!”

“卻是妾身自作聰明了,想來以官家的英明,明察秋毫,豈會勘不破其間的道理。”大符心下微松,不由小小地吹捧了劉承祐一句。

大符這個女子,真的很聰明,有目光,有見解,知書達理,最重要的是,少有驕氣,這點是最讓劉承祐感到舒心的。

不過,看問題,仍舊沒有說到最關鍵的地方。劉承祐所氣者,僅局限於匪盜之事上嗎?當然不是,更重要的,還是楊邠的跋扈自矜,竟然當廷頂撞他,挑戰他的威嚴。

他這皇帝也當了五個多月了,努力地樹立維持他的權威,消除幼主的“負面影響”。但楊邠猶不自知,他這般行舉,讓其他人怎麽看,若都仿之,他這個皇帝,如何坐得穩。

大符雖則聰明,但涉及到君相權鬥、朝堂爭端間的這些彎彎繞繞,卻也難看透。當然,若是大符連這些都能洞察看透,那麽這個女人可就聰明過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