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堂議(第2/3頁)

但遭契丹南侵之後,景延廣立刻將自己說出的話吃了回去。契丹滅晉,一共有三次大規模南攻,前兩次都為晉國擋住,還有不小斬獲勝果。晉國諸軍將士,不畏北狄,浴血死戰,反倒是景延廣,領兵而畏戰,臨陣而怯敵,表現得十分窩囊。及去歲契丹再度大舉南下,耶律德光入汴,受不住“挑動國戰”的罪責,畏刑而扼喉自戕。

王章拿史弘肇來類比景延廣,顯然不會是什麽好話。

史弘肇雖是這個時代批量造就的標準武夫,粗鄙易怒,好武厭文,脾氣十分暴躁。他對“橫磨劍”這個梗雖然不熟悉,甚至有些茫然。

但王章語氣中的那些許譏誚卻是實實在在地感受得到的,易怒的性情頓時爆發了,臉紅脖子粗的,怒目而視之,厲聲道:“是又怎樣?你待如何?”

“在大王面前,下官能如何?又豈敢如何?”相比於史弘肇之厲色,王章則顯得很有風度的樣子,迎著其兇狠的目光從容道:“下官並無他意,只是想提醒將軍,驕兵易敗,更遑論,在契丹大軍面前,我等還沒有驕矜的本錢。軍爭大事,生死攸關,不可不慎呐!”

王章的話似乎提醒了史弘肇一般,下意識地瞥了眼劉知遠,但見其嚴肅的表情間多了幾分沉凝,心頭一跳,趕忙請罪:“末將失態無狀,請大王責罰!”

一直觀看著這場好戲,劉承祐古井無波的眼神中,也不禁浮現出一絲玩味與哂意。劉知遠帳下,本不是鐵板一塊,互相攻訐拆台的事,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也就是在劉知遠的壓制下,還能堪就保持著將吏和諧,同舟共濟。

劉知遠的心思,顯然不在屬下的那點爭端上,擺了擺手,略作沉吟,方看向王章:“河東錢谷之事,皆委於君,庶務度支,軍資靡費,向使孤安。唔……倘若用兵,倉廩可足?”

面對劉知遠垂詢,王章不假思索,直身持禮,鄭重答道:“數年之經營,雖少有結余,但河東帑廩猶虛。然,今天下洶洶,大王若欲揮兵南向,下官縱嘔心瀝血,也定為大王籌得五萬馬步軍,半歲之用!”

對王章的保證,劉知遠顯然是很滿意的,只見那稍顯嚴刻的眉梢都不禁揚了揚。

擡眼緩慢地掃視了堂間眾僚屬一圈,見再無人發表意見之後,劉知遠方慨然一嘆,表態道:“戎狄肆掠,神州浮沉,孤領河東,只求衛護治下百姓免於戰禍,安享太平,已然足矣,豈再有分外之冀求。起兵之事,勿復多言!”

“都散了吧!”又頓了頓,劉知遠起身,神色凝沉,揚長而去。

劉知遠離去,在場諸文武互視了幾眼,多少有些無奈。劉承祐悄然注意著大哥劉承訓的反應,只見俊朗的面上滿是沉思,顯得“心事忡忡”的。

從堂議開始到結束,劉承祐都未表一言,只是默默地旁聽著。諸人散去,劉承祐也跟著起身,邁著淡定地步伐,追上了另外一名同樣未置一言的人。

“郭將軍!”

耳邊響起那略顯幹冷的呼喚聲,郭威住腳,轉過身,有些訝異地看著劉承祐,恭敬地抱拳:“仆射喚末將何事?”

劉承祐雙手緊袖,背在身後,就近打量著郭威。舉止肅慎有禮,神色謹然,劉承祐心頭暗嘆,此時的郭威,是個有文化的武夫,有涵養,無半點驕矜之意,當真難使常人心生惡感。

“方才堂間,諸公皆踴躍進言,獨有將軍神色泰然,不置一詞,卻是何故?”劉承祐目光平靜地注視著郭威,發問。語氣平淡,甚至顯得有些乏味。

郭威也打量著劉承祐,北平王二子的“不凡”,他當然也是知道的,但聞其問,不禁納罕。在這少年的逼視下,心頭陡然生出了些別扭感,嘴上卻沉穩答道:“末將人微言輕,見識淺薄,不便妄議。”

看郭威這謙虛的樣子,劉承祐臉色沒有任何變化,只是聲音稍微拔高了些:“將軍何必妄自菲薄。我常聽大人說,將軍機智聰敏,每每言之有物,深切綮肯。如今時局動蕩,河東去從無依,還請將軍不吝賜教。”

聽其言,看著劉承祐那麻木的表情,郭威眼瞼微微垂下,思吟幾許,方才娓娓而談:“河東的將來,我等贅言再多,也盡在北平王一念之間。以大王的英明睿智,剛毅堅決,心中恐怕已有計議。末將等,只需靜候時機,待大王馬首所向,提劍而往即可……”

郭威說完,便觀察著劉承祐的反應,還是那副讓人心生不適的自閉樣。腦筋急轉,劉承祐語氣強勢地追問:“時機何來?”

“也許,等王秀峰與白公回晉陽,情勢也就明朗了。”想了想,郭威說道。

“受教了!”平靜地回了句,不再多言,若含深意的目光自郭威身上挪開,劉承祐拱了拱手,慢悠悠地朝王府內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