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塞北殘陽(二)

在沈念星殘缺的,零零星星的記憶裏,住在樓下的那個女人是一種自然的、習慣性的存在。因為自打她有記憶開始,媽媽就跟樓下的那個女人關系很好,好到一起走在街頭的時候不相熟的陌生人們都會誤以為她們倆是親姐妹。

或許正因為習慣,又或許是因為她心裏清楚媽媽和樓下的那個女人毫無血緣關系,所以她從未仔細地打量過那個女人的長相,也從未覺得她和自己的媽媽長得很像。

但是在此時此刻,沈念星忽然發現,眼前的這個上了年紀的女人,擁有著一副和她母親酷似的五官。

或許,媽媽老了之後,也會是這副模樣。

但她和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再見到媽媽老去的樣子了。

沈念星喊出了一聲“賀姨”之後,那個女人驚訝地看了她一眼,認出來是她之後,女人含著眼淚的目光中再度迸發出了另外一重激動與難以置信:“夕夕?”又連聲問了句,“你媽呢?你媽來了麽?”

然而,在問完這句話之後,她卻愣了一下,猛然意識到了什麽,看了看賀予城,又看了看沈念星,呆滯地、迷茫地、喃喃地開了口:“你們倆、你們倆……”

“你們倆”這三個字後面的那幾個字,她到底是沒能說出口,或許,也是因為不知道該怎麽說。

眼前的一切對她來說都是不真實的,仿如夢境一般,而她又清楚地知道這不是夢,是以產生了無盡的沖擊感。

後來,他們一起去了包間。

在那間裝修簡潔又質樸的包間中,賀予城跟賀晴坐在一起,敘了很久的舊。兩位老人時常熱淚盈眶。

原來這麽多年以來,大家活得都不容易。談不上苟延殘喘的那種落魄,但也算得上是命運弄人。

隔過三四十年的時光,賀晴才得知了當年未婚夫的“死亡”真相。當一切塵埃落定之後,賀予城才知曉原來自己的結發妻子從未消失過,她一直在他的老家等待著。

也是在今天,沈念星才知道,原來當年她和媽媽搬回東輔後賀姨的丈夫就死了。

她的丈夫是賀予城早年的戰友。後來南方某城發洪水,他所在的部隊前去救援,結果一去就沒再回來過。那個男人在搶險救援的過程中被洪水卷走了,連屍體都沒找到。

再後來,賀姨就守了寡,也未曾改嫁,獨自一人把兒子拉扯大了。兒子長大後離開了家,如同南飛的大雁一般漸行漸遠,在南方沿海的某座城市紮了根成了家,然而他的第一段婚姻卻以失敗告終了,前妻放棄了孩子的撫養權。但是沒過多久,他又開始了第二段婚姻,第二任妻子不喜歡前妻的孩子,於是兒子就把孫子送回了北方,扔給了她這個當奶奶的人撫養。

賀晴的孫子叫李牧揚,比周飽飽大三孫,今年六歲了,正在讀學前班,明年就上小學一年級了。

雖然沒有爸爸媽媽的疼愛,但李牧揚依舊是一個很聽話、乖巧的小孩,也是一個很貼心很熱情的大哥哥。

其實很多大一點的孩子都是不願意陪著小孩子玩兒的,感覺小孩子麻煩、幼稚。但是李牧揚並非如此。大人們說話的時候,他一直在耐心地陪著周飽飽玩,絲毫不嫌棄周飽飽是一個年僅三歲的小屁孩兒,還把自己的旺旺雪餅拿出來和她分享。

一行人從飯店裏面走出來的時候,頭頂的天色已經漸黑了。

賀晴多年未搬家,一直住在那個老舊的小區裏面。賀晴的家在三樓,沈念星和她媽曾經住過的那套房子在四樓。

那套房子是沈北溪全款買下來的,即便是回東輔後也沒有賣出。臨走前,她還將房門鑰匙留了一把給賀晴。

賀晴領著沈念星他們一家四口去了樓上的那套房子,拿出銅黃色的鑰匙打開了房門。

屋內很幹凈,並沒有沈念星現象中的灰塵堆滿、黴菌遍布的感覺。所有的家電和家具上面全都罩著防塵的白布。布也是幹凈的、一塵不染的,顯然是有人經常來打掃。

賀晴開了門,最先走進了屋子裏,快速來到了位於客廳墻壁上的電閘箱前,一邊摁開關一邊說:“你媽臨走前給我留了點錢,讓我充電費水費,我還以為她很快就回來了,誰知道一走這麽多年,哎……不說這了,不該提的。房子一直沒人住,我就把電閘水閘全給關了,也能省點錢。”

沈念星望著熟悉的、幹凈的小屋,真心實意地說了句:“謝謝你呀,賀姨。”

賀晴溫柔地笑了笑:“沒事兒,我就住在樓下,不費事兒的。”說完,又走回了門口,牽住了孫子的手,“你們一家人聊吧,我先帶揚揚回家了,有事兒下樓喊我就行。”

賀晴帶著孫子離開之後,沈念星就在這件不足五十平的兩居室裏面轉了起來。

小小的房子裏,裝滿了兒時的回憶,處處都殘留著母親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