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十八式

天地無情,愛恨無心

別怕。

他其實是很怕的。

因為舊時光裏真的能見到他的江月白,

卻又不是真的。

......

夜深,血月。

泥濘的屍堆裏歪倒著旌旗,風裏靈氣與魔息半相混雜, 刮過遼闊的戰場發出尖銳如鬼嚎的嘶鳴。

焚燒了一半的魔宮還剩下氣勢恢宏的斷壁殘垣,像沉寂在深夜裏的篝火。

穆離淵走過陌生又熟悉的鐵索棧道, 慢慢走回他們初遇的地方。

當年十九歲的江月白, 便是在這場血腥的圍剿裏,救下了他這個魔族幼童。

從高懸鐵索上遙遙俯瞰, 雄偉的天魔山脈好似重傷沉睡的巨獸,流血的脊背上插滿了仙門的法器。

震驚三界的仙魔之戰已經持續了整整十一個月, 從春深打到另一個春深。

魔族沒有敗, 只是暫退到了淩焰關的另一側,那裏有魔界傳武九霄魂斷石、還有令仙門忌憚畏懼的天魔血珀——守著這兩件絕世神兵, 便不畏懼任何仙門法器。

圍剿魔窟清除天魔一族的計劃已經到了瓶頸桎梏。

仙門進退兩難, 人間流言紛起, 到了這一步, 哪怕為了爭口氣保個名聲, 也不能退兵。

到處都是血腥氣, 越向山谷深處走,便越是濃郁。

仙門傷亡慘重, 此夜只是借著“圍困”的名號在修養。

偶有燈火未熄的營帳裏透出拉長的幢幢身影, 穆離淵走過時, 低吟的晚風只是細微地變了個調。

耳聰目明的修士掀開帳幔,向外張望:

“什麽人過去了?”

“沒人吧, 刮風了。”

穆離淵停在山谷深處的魔晶林。

深林陷深淵, 郁郁蔥蔥的林木實則皆是滾燙燃燒的魔晶, 將暗夜燒成一片火樹銀花。

此處是最寂靜的, 因為這裏溫度太高,常人走進便要被燙得褪去一層皮肉,實在沒有修士敢在這個地方修養。

漫天的火星裏,穆離淵聞到了一陣極其淺淡的霜雪氣息。

百年未曾聞過,可依然很熟悉,只聞到一絲便能讓他眼眶發酸。

他循著這個味道走進魔晶火林。

剛剛十九歲的江月白,才拿起那把名動仙門的風雪夜歸劍。

風光意氣,青澀少年。

穆離淵在腦海裏想了很多江月白最好看的模樣。

但在踏入火林的前一刻,他還是解下了束發的黑紗發帶,蒙住了自己的雙眼。

既然這雙眼睛是一切孽緣的開始,那就不要出現在江月白的生命中了。

寬大單薄的黑紗將滿山遍野的火樹暗淡了顏色,也把他的心上人暗淡了顏色。

江月白持劍回身時,他只看到了一個極為模糊的身影。

風雪夜歸的劍尖僅停在他頸前。

江月白不會輕易殺人,更不會殺未清楚是敵是友的人。

而且,十九歲的江月白,還從沒殺過人。

“你是誰。”江月白輕聲問。

僅三個字,穆離淵便覺得有風撥得他心弦顫動。

這樣青澀的江月白的嗓音他沒有聽過,不似他熟悉的那道嗓音那般冷,而是清凜裏帶著一絲少年稚嫩的可愛。

他不回話,因為他還想聽江月白再說幾句。

可江月白也不說話。

穆離淵的目光隔著薄紗描摹著心上人模糊的輪廓。

從長發到頸線、從肩頸到手臂,最後落在江月白握劍的手——袖口露出的皮膚上一片駭然的血紅和青紫。即便有黑紗在眼前遮擋,都擋不去那些刺目的顏色。

那是被風雪夜歸凍出的傷口。

千年寒鐵打磨成的劍,觸之如觸極寒堅冰。

淩華仙尊將這把寒鐵劍交到江月白手裏時,他的雙手霎時間就流了滿掌心的血,寒冰威力不輸烈焰,灼傷了皮肉還要深入經脈。可淩華仙尊死死握住他的手背不讓他松開,對他說,這不是劍,是滄瀾十八峰。

原來用劍如風的江月白,也並不是一開始就能隨意自如地揮舞這把劍。穆離淵看著那些傷痕想。

白日裏要強行隱忍傷痛,夜深無人的時候,才敢在這片魔晶火林裏驅散下侵蝕到體內的寒毒。

“這把劍太冷了。”穆離淵終於說了話,卻不是回答江月白的問題。

頸前貼著那一點極度冰涼的劍尖,他喉結微微滑動,感受到了寒霜氣息在頸間皮膚漫延,將他的聲音也浸染得低啞。

“配不上你......”

江月白略有怔愣。

風雪夜歸是千萬人艷羨的名劍,得之可得滄瀾、得之可稱尊仙門,沒有“它配不上誰”,只有“誰配不上它”。

江月白的出神,只會出一瞬。可就這彈指刹那的一瞬,他手裏的劍已經沒有了。

劍沒了,江月白毫無猶豫地翻腕出掌。

掌心卻被溫柔地握住了。

“你要做什麽。”江月白發覺這股看似溫和的力量,實則很強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