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枕風月

在這個為時已晚的夜

烈火焚燒。

火光照亮星邪殿裏刑柱與鐵鏈的殘骸, 燒化的碎屑落在穆離淵身上,他看著自己的皮肉從通紅變得焦黑,從傷口綻開處流出濃稠的血......

心口太痛了, 皮膚上這些痛反倒覺不出痛了。

毀掉吧。

全部毀掉,徹底毀掉, 就不會再痛了。

穆離淵指|尖燃起一簇魔焰, 扔在廢墟裏。

火蛇瞬間竄起數丈高,吞沒了周圍殘破的桌椅, 順著木頭柱子向著本就快要坍塌的房梁延伸,殿頂的琉璃成塊成塊墜落, 殿中的床榻、屏風、擺件全都開始兇猛地燃燒。

冰雪覆蓋的廢墟, 刹那間成了一片火海!

穆離淵向後仰躺進這片烈火燃燒的廢墟裏,閉上了眼。

就讓一切荒唐的痛都結束在今夜。

閉眼後昏昏沉沉的夢裏沒有火, 只有滄瀾山清涼的雪與溫柔的花——

年少的他坐在紫藤樹下的秋千上。

背影模糊的江月白站在晚霞漸落的春風裏。

他看著江月白。

一刻也不願意移開視線。

這次沒有下雨, 沒有雨水沖散這個夢。

因為他忍住了淚。

他想要多看幾眼面前的人。

春風拂過江月白的長發, 江月白轉過身, 在滿天紫藤花的碎瓣中朝他走過來。

穆離淵感到周圍的樹木花草隨波搖晃了一下。

他的淚又要流了。

江月白步履輕緩, 停在秋千前。

太近了。

穆離淵狼狽地低頭躲避, 不敢再看,可最後又忍不住仰起頭, 仔細看著江月白近在咫尺的眉眼。

太熟悉了。

也太殘忍。

江月白在晚風裏嘆了口氣, 伸出手, 微涼的指腹緩緩撫過他眼角:

“別哭了。”

穆離淵猛地抓住江月白的手,緊緊攥在手心。

周圍的景色已經開始在水中晃蕩, 他知道自己的淚即將再次淹沒這個夢境。

在腥風血雨的仇恨裏、在白雪紛飛的天機門前, 他只留下了江月白臨別時在他眼角的一撫。

在每一個清醒和不清醒的夢裏反復折磨他的心。

江月白要他別哭。

可是面前的一切都已經開始在水中漸漸融化。

穆離淵在故人身影消散之前鼓起勇氣攬住了面前的人。

夢裏的江月白沒有離開, 只用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師尊, 我錯了......”穆離淵絕望地發覺懷裏的人已經開始顏色暗淡,拼命地重復著,“我錯了,是我做錯了......”

“我錯了,我不想報仇了......”

他其實早就想說這句話了。

每一個濕汗淋漓喘息交錯的長夜,他抱著江月白的時候,都很想說“師尊,我不報仇了”。

他根本不想做江月白的仇人,他無比厭惡體內魔妖的血脈,他好希望一切真相都是一場大夢——醒來的時候什麽都沒發生,他不是魔族,還是江月白的徒弟。

偏執地尋仇只是幼稚地想要找個借口留住江月白,留住他想回到卻再也回不到的朝夕相伴的從前,可最後卻搞砸了一切。

“我錯了......我不會再犯錯了......”他把臉埋在江月白懷裏,錯亂地喃喃,“求求你、求求你、求你......”

求你不要再走。

或者帶我一起走。

穆離淵在自己的哽咽聲裏,聽到江月白的嗓音從上傳來:

“去看看我留給你的東西。”

穆離淵動作一頓,擡起頭。

留給自己的東西......

那個東西,他還沒有找到。

......

夢醒時疼痛萬分。

穆離淵睜開眼。

周圍的火勢已經熄滅了大半。

默蘇帶著魔衛們沖進了廢墟。

“我不是讓你們不要過來......”穆離淵嗓音極度疲憊,陰沉嘶啞得幾乎沒有聲音,“聽不懂我的話嗎?”

默蘇踩著碎裂的磚瓦,小心翼翼地穿過倒塌的石柱,望向煙霧深處:“尊上,仙門來人了......”

殘破的廢墟裏傳來脆物碎裂的聲響,片刻後,穆離淵的身影出現在了濃煙之中。

他面無血色,渾身卻都是血:“什麽人......”

默蘇搖頭:“那人沒有說名字。”

換做是從前,仙門來人,根本不可能活著走過魔界最外面的禁制。但自上次紀硯來過之後,仙門的人,她都會下令放行。

她沒法完全揣摩透尊上的心思,但她能感覺到尊上想要見那些人。

穆離淵聲音暗啞地問:“他在哪。”

默蘇回答:“就在外面。”

穆離淵踩著積雪穿過傾塌的宮殿廢墟,來到長階前。

黑夜已經到了盡頭,暗淡的晨光勉強照亮殿前廣場,地面被白雪覆蓋,又落了一層火灰。

長階之下,立著一個單薄的人影。

很陌生,並非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