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昔時憶

血與紅蠟在鏡面蹭出猙獰曲線

幻境之中大雨滂沱。

到處都是雨水,卻不是純凈清涼的雨水。

而是肮臟的雨,染著殺戮汙血的臟雨。

是獨幽琴千百年前隨著上一任主人見證經歷過的殘酷戰爭。

殺伐與呐喊聲刺耳,鮮血時不時飛濺而過。

郁行舟在摔落在屍山血海裏,懷裏的獨幽琴也不知去向,他奮力爬起來,抹去臉上的汙漬,擡頭看向對面——

江月白站在汙穢的血雨裏,卻片塵不染。

獨幽琴靜靜躺在他左臂。

太陌生了。

江月白不會做出這種事。

“江月白不是瘋子,你不是他......”郁行舟在腥風血雨裏踉蹌一步,隔著彌漫的血霧去看江月白,“你是誰?你要做什麽!”

江月白淡淡說:“殺你。”

郁行舟冷笑:“殺我?”

若對方不是江月白,他殺不了自己。若對方真是江月白,他不會輕易殺人。

郁行舟根本不怕。

“來啊。”郁行舟揚手召出了東風破,橫琴身前,“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誰!”

郁行舟雙手一起劃弦,瘦長有力的指節在接觸琴弦時溫婉有度,仿若撥雲弄雨,卻在下一刻雨轉雷鳴,東風破迸濺出千鈞之勢、化作尖兵利刃!

江月白沒有躲,白衣被琴音震出數道裂口。

郁行舟的手猛然回轉,指尖在七根弦上行雲流水遊走,像是吟風誦月的翩翩公子,可在出手時又是直取咽喉的致命一擊!

他總將兇狠的招數隱藏在風流佳韻之中,讓人將死卻不知、臨死卻猶戀......

這便是琴聖最引以為傲的殺招。

江月白仍舊靜立原地,沒有任何動作。

只注視著那雙撥弦的手。

護身真氣彈開了琴音。江月白在破碎的曲調中說:“是你。”

郁行舟笑起來:“是我什麽?是我奏曲悅耳,還是我風度翩翩?”

江月白說:“是你拿走了斬雷。”

郁行舟一愣,隨即又笑,像是回憶起一樁再平常不過的舊事:“我當是什麽讓北辰仙君一改往昔風姿,原來費盡周折是為這個。”

他翻袖托起東風破,“斬雷乃紅顏好友相贈,已被我融進東風破,你現在就算是搶回去,也沒用了。”

江月白沒有看他的東風破:“一張琴而已。”

“是啊,一張琴而已。”郁行舟笑了笑,“你有獨幽了,自然看不上斬雷。北辰仙君什麽沒有?可我們就不一樣了。多少人做夢都想有一把斬雷琴。昔年百妖山下,我化作老者前去救人,本想瀟灑一回為蒼生,獻祭這把東風破毀了妖巢,誰知輸給少女三聲撥弦。此時想來,那便是我們的劫數。”

“是她的劫數,”江月白道,“不是你的。”

“北辰仙君何出此言?”郁行舟說,“我仰慕晚衣,她也愛慕我,我們真心相愛,奈何情深緣淺,只能錯過。她的劫數亦是我的,我們互不虧欠。”

江月白冷冷看著郁行舟:“你一個男人,想要什麽大不了去明搶,非用如此下作的手段麽。”

“我一個男人。我這樣一個男人。”郁行舟重復著江月白的話,搖頭笑嘆,“雅樂風流債非債,名琴佳人皆紅顏。北辰仙君也是不缺女人的男人,春宵一夜情也真,不能理解嗎?”

江月白沒有說話,緩緩垂下了手臂——風雪夜歸在寒霧繚繞的掌心一寸寸化出形狀。

郁行舟神色一滯,笑容凝固:“你真要殺我?”

劍出無影!他最後一字的字音還沒說完,冰寒的劍尖已經抵在了他頸前!

郁行舟後退了一步:“因為斬雷琴?還是因為晚衣?”

他不能相信。

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都遠遠不至於北辰仙君下殺手。

他是琴聖、是空鳴山莊的掌門人、是二十六家的座上賓!

他不信江月白會因為一件兵器或是一段露水情緣,就輕易殺了他。

“想不明白,”江月白低聲說,“那就去黃泉路上好好想。”

“慢著!”郁行舟用那雙溫柔多情的眼睛看向江月白,聲音有些許顫抖,“晚衣她若是知道我死了......死在你的手裏,她會怎麽想!她以後會怎麽對你?”

風雪夜歸劍抵著郁行舟的咽喉,但沒有繼續向前。

“她會傷心,她會恨你。”郁行舟不再後退躲劍鋒,他很清楚自己這回一定賭贏了,“我是她最愛的人。”

猛然一道鮮血飛起!濺濕了江月白的前襟。

紅雨茫茫,到處都是血,不在乎多這一抔。

* * *

魔界的雨雪斷斷續續下了三日。

寒風和冰雪沖不淡的噩夢。

穆離淵如今有千萬種驅散噩夢的靈丹妙藥,但他一次也沒有服過。

他不想忘記那些夢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