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碧空遠

何以見天地之闊

晚衣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鮮血四溢的口中喃喃:“師尊......”

身後是亂石雜草,她腿腳不穩,差點重新跌倒。

江月白看著她:“總是如此,你的靈脈遲早會斷裂。”

晚衣如同被利刃擊中心口,踉蹌了一下。

她早就被看出來了。從一開始。

這竭盡全力隱瞞的一切。

她其實根本沒法用一個音就斬殺化靈階妖獸。

她需要用成千上萬劍才能殺掉!

但她不能那樣做。

因為三弦劈開百妖山的晚衣不會如此落魄,她只能比那個“晚衣”更強。

她強行收縮扭曲靈脈,匯集全身靈力於一點,用身體做燃料,自殘般迸發出驚人的力量!

眾生折服。

這才是“晚衣”。

江月白說:“過來,我幫你療傷。”

晚衣沒有動,良久,她擦了臉上的血,搖了搖頭,強作鎮定:“師尊不必管我,我沒事......”

江月白沒有再強求,只淡淡說:“不僅是你的靈脈,你的靈元也有問題。”

晚衣抿緊雙唇,臉色慘白。

沉默片刻,她轉身便跑,誰知幾步撞上堅固的結界屏障!

不是她的。

是江月白的結界。

江月白在她身後說:“你根本沒有突破元嬰。”

晚衣如遭冷雪覆下,僵在原地,再不能動!

兩年前,元嬰雷劫從天而降時,她正心灰意冷,在雷劫中身負重傷。

能僥幸活下來已是奇跡。

可這世上所有人都以為修為精進的晚衣能渡過雷劫,沒人相信她這樣冷酷無情的女子,會因情廢道。

“最年輕的元嬰修士”,這是世人給她的至高無上的贊譽。

萬千人的期許太沉重,她甩不掉,也不想甩掉。

她已經什麽都沒有了,只剩“晚衣”這兩個字的虛名。

這是她繼續活著的所有理由。

她早已不再是晚衣,卻要拼命地裝成晚衣。

好累。

晚衣雙腿一軟,被抽空了所有力氣,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

她抱住自己縮成一團,埋首膝間,不敢去看江月白。

她想起那些發現她情傷秘密的男修們驚訝嘲笑的面龐、她記起那些知道她失敗真相的音修和女修們失望絕望的神色......

她開始劇烈發抖。

碎片紛雜閃過。

她看到那年春花爛漫裏贈她朱砂琴的男子。

對方情深義重,期許綿綿。

她從未聽過那樣動人心弦的情話,正如她再也沒有看過那樣一場艷麗的春花。

江月白冷聲問:“他是誰。”

晚衣閉著眼,拼命想要忘掉那些殘忍的畫面,顫抖著說:“師尊......你......你不要問了!”

江月白沒有再問。

晚衣卻重新墜入夢魘。

她記得那個人為她摘一朵凍春木蘭花、為她譜一首靈犀朝暮曲、為他斫一張連理朱砂琴、為她鋪開千裏萬裏一片紅......

紅燭搖曳的春夜裏,在她身上印下刻骨銘心的一個吻。

狂風卷過,如夢似幻皆散去——

那個人帶走了她的本命護身寶器斬雷琴!在雷劫降落的前一夜。

原來晚衣並不值得人愛。

讓眾生仰望的只是,強者,二字。

她的全部,竟不如一張名琴更有價值!

晚衣死死咬住嘴唇,不讓自己發出一聲抽噎。

她已被師尊看穿了所有狼狽,不能再失守最後一點尊嚴。

晚衣好恨。

恨自己不會恨!

那個人走後的每個春夜,她還會拿出朱砂琴撫奏,自欺欺人地想:朱砂要比斬雷好看,這張琴多美啊,琴尾還刻著一朵木蘭花,是那個人做了半月才做好的。

木蘭贈佳人,恩愛兩不疑。

他的深情眉眼裏也許有過真心。

晚衣猛然從甜蜜又慘痛的回憶中抽離,深吸口氣,緩緩站了起來。

江月白冷色的眸底映出她淒慘可憐的面容。

晚衣曾經幻想過許多次重回師門見到師尊的情景。

她應當風光無限!她應當光彩奪目惹人艷羨!

絕不是這般窘迫狼狽。

毀了。

一切都毀了。

晚衣的眼角逐漸潮濕,她放棄了那些遮掩,混亂地自說著罪狀:“師尊......我沒有好好修煉、我沒有突破元嬰劫,他走之後我命裏多來了四次情劫......我、我次次都沒有掙脫、都被雷劫劈傷,我的......我的斬雷琴也被他拿走了,我什麽都沒有了......”

我一無所成、我一無是處、我一敗塗地。

被知道內情的男修嘲諷過、被猜到真相的女修刺傷過。

晚衣其實聽到過無數不堪入耳的評價。

欺己欺人的日子很辛苦,如今她終於不用再瞞。

被誰厭棄都不如被師尊嫌惡,好徹底撕去她最後的一點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