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夜難明

流水故人去,春花雪夜歸

長夜漫漫,天終要亮。

日升月落,滄瀾山十八峰巍峨如故,寒夜中倒下的人卻再也不會睜開眼。

魔氣漸散,黑夜結界從頂部慢慢消融,裂口處參差交錯,透出了半塊白晝,與剩下的濃夜互望。

詭異。又壯觀。

“雲峰主。”一個弟子一路小跑爬上山石,停在了青衫男子身後,“弟子們的屍身都已清點過了,蘇峰主說送去歸魂谷,但傷亡太多碑立不過來,不知......”

“不用送歸魂谷,”雲樺說,“就地掩埋。”

那小弟子微有吃驚,猶疑了一下,才低頭抱拳:“是!”

隨後重新跑遠。

日光寸寸升起,被鮮血浸滿的山巒變得刺眼。雲樺收回了視線,轉身沿山道上行。

沒走幾步,血腥和汙泥的氣息忽然自上而下撲面而來——

蘇漾握著長劍,發絲散亂,臉上盡是血痕。

雲樺溫聲道:“長清這些天辛苦了,好好歇息養傷......”

“為什麽?”蘇漾下了一級台階,盯著雲樺,“為什麽這麽做?”

雲樺停頓一下,答道:“當下著實不是勞工動土的時候,待戰事徹底平息,弟子們的屍骨自然會好生安葬......”

“你早就知道江月白不行了!”蘇漾打斷道,“是不是?”

雲樺沉默。

“江月白答應穆離淵去魔界......”蘇漾道,“你也知道吧?”

雲樺依然沒接話。

蘇漾繼續道:“青蓮大師說他還有救,也是假的......”

雲樺動唇,想要說些什麽。

“不、不對,”蘇漾忽然搖頭,“或許青蓮大師本就是假的,根本沒有這號人來過!”

雲樺終於開口:“此事是......”

“此事徹頭徹尾是個騙局!”蘇漾氣息逐漸不穩,“江月白的靈元早就爛透了,神醫妙手也救不活他!對不對?”

雲樺試圖安撫:“長清......”

“厲害啊,你們兩個演了一出好戲,騙了仙門二十六家、騙了整個滄瀾門、連我也瞞著!”蘇漾冷笑,“好心思、好算計啊!”

“長清,此事別無他法。”雲樺斂了眸中柔色,語氣微微嚴肅,“魔尊來勢洶洶,二十六家狼子野心,弟子們需要定心丸,仙門需要一個震懾。這個時候,北辰仙君絕不能‘重傷閉關’。”

“那以後呢?”蘇漾問,“江月白死了以後呢?我們做個假人供著嗎?仙門那些老狐狸個個精明,能騙得了他們多久?”

雲樺道:“扛過這一次,還有千千萬萬次。但若這一次都扛不過,何來以後?”

冷風吹過滄瀾山的翠林,枝葉搖擺,落下的不是花。

只有殘破的碎屑。

“說得對。何來以後。”蘇漾點頭,“你明事理,江月白也最信任你。”

“可那是穆離淵。那是一心想找江月白復仇的穆離淵!他會對江月白做什麽?”蘇漾眼睛被迎面冷風吹得泛紅,吼道,“你們想不到嗎?他瘋了你也瘋了嗎?”

驚聲震林,鳥雀飛離,蟲蛇遁走。

唯余樹葉沙沙作響,連綿幽長,似是山河悲泣。

“魔尊在天霞關生吞三千修士元魂,他布設魔蝕,就沒想過給滄瀾門留一個活口,昨夜八萬魔軍壓境,你能如何?我又能如何?如果雪歸不出關,我們會是什麽下場?”雲樺話音緩了緩,“若非別無選擇,誰願意那樣做?”

“可我看他願意得很。”蘇漾解了腰間兩把長劍中的一把,扔給雲樺,“自、封、靈、脈,我佩服他!”

雲樺微愣,低下頭。

劍身冰寒刺骨,冷得雲夏掌心一痛。

風雪夜歸。

雲樺臉色漸漸沉下去。

江月白竟真棄了本命劍,不留一絲退路。

怎會如此。

“這把劍不是給我的,是給你的。”蘇漾看著雲樺,“雲舒棠,你想做下一個北辰仙君嗎?”

雲樺沒有作答,只緩緩拔開了手裏的風雪夜歸劍。

劍靈被封,名劍成了誰都可以拿的冷兵。

徹骨寒鐵,沉默無聲,可霜花紋路裏幹涸的血跡在無言訴說昔年的殺伐。

多年來,雲樺一直很羨慕江月白這個師弟。

羨慕他的天賦修為、羨慕他的傳奇際遇、羨慕他可以拿得起風雪夜歸劍......

但在這一刻,他只自私地覺得慶幸。

這把千年寒鐵打鑄的劍,是他們的師尊淩華仙尊交與江月白的。

在江月白十九歲那年。

那是一個血葉飄落的晚秋,風雪夜歸的寒鐵劍氣將江月白的右手侵蝕得鮮血橫流,淩華仙尊卻死死握著他的手,不讓他松開緊攥掌心的寒鐵——

“你還未及弱冠,可為師卻等不到那一天。這把劍與你同歲,你握住它,十八峰盡在三尺寒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