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說起這件事的時候,阿紫沒有悲傷,她挑著眉梢,頗為自得,好像在驕傲自己居然殺了幾個畜生一樣——哪怕她自己也失去了生命,還被困在這陰宅中將近百年,不得超生。

就連看起來性格更加內斂的阿止也抿著唇,眼睛微微發光,崇拜的看著阿紫。

沈妄幾人呼吸沉重了一瞬,旁禾咬著牙,眼中隱隱泛著水光。

注意到他們幾人的視線,一直遊刃有余的阿紫居然有些羞澀,她拉著阿止的手,聲音中第一次褪去了輕浮嫵媚,輕聲細語道:“那些畜生在我們的土地上奸|淫|擄|掠,燒殺搶奪,我們雖然只是不起眼的下九流弱女子……”

“卻也知道什麽叫家國大義,什麽叫氣節。”

就如旁禾在幻境中遇到的一樣,那幾個倭寇來到郁金香舞廳,看中了一個舞女,想讓她陪著跳舞,可偏偏,那個舞女家中有人死於倭寇手下,她寧死不從。

無論其余舞女們怎麽刻意討好,苦苦求饒,被下了面子的倭寇都不願放過她,當夜就將看中幾個舞女強行帶走。

等兩天後送回來的,只有幾具冰冷的屍體,身無一物,所有讓人不忍直視的傷口都暴露在陽光下,還有她們痛苦猙獰,無法合上的雙眼。

同在風塵,其余舞女們心底涼颼颼的漏著風,又湧上無邊的憤怒。

憑什麽他們能在自己的國土上為所欲為!

憑什麽因為他們外國人的身份,就能罔顧法律,踐踏生命!

就算是卑微如蟲豸的風塵女子,也會簇擁在一起,互相取暖,也彼此依靠。

前幾日還嬉笑怒罵的姐妹們就這麽死了,讓她們如何甘心,怎麽肯甘心!

後來,長得最漂亮的阿紫主動去找了那幾個倭寇,她嫵媚的笑著,撒嬌一般的說話,將他們帶回了舞廳。

那一夜,當倭寇們喝下被下了藥的酒後,在外人看來弱不禁風的舞女們,用簪子紮、用菜刀砍、用牙咬……將那幾個無法動彈的倭寇生生折磨而死。

天光大亮的時候,舞女們若無其事的穿上自己舍不得穿的,最好看的衣服,洗幹凈每一寸皮膚,臉上不施粉黛,素面朝天。

她們幹幹凈凈的,走向了新生。

“唉。”阿紫輕飄飄的嘆了口氣,還有些失落,“我們那時候還以為,我們能有個不錯的下輩子呢。”

至少不要生在亂世,或許會有個普通而幸福的家庭,平平凡凡的過完普通女人的一生。

那是她們遙不可及的夢啊。

可她們所有人都被困在了陰宅中,她們死亡的地點,無法離開,只能孤獨的等待著,等待著最終消亡的那一天。

旁禾是女子,她對阿紫她們的經歷更能感同身受,她進入幻境後,也是沉浸得最深的那一個。

聽完阿紫平靜的敘述,她已經淚流滿面,一邊哭著,她還咬牙切齒的怒罵:“真是便宜那幾個畜生了!憑什麽不讓他們不得往生,而是你們……”

怎麽會這樣!怎麽可以這樣!

阿紫原本還有些悵然若失,看到旁禾如此狼狽,她突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這位小姐,你可真是心善。”

馬志文也聽得頭皮發麻,他看著阿紫,突然開口道:“這件事……我好像聽說過。”

郁金香舞廳的營業時間太短,也沒什麽名聲,根本沒在眾人心裏留下什麽印象,關門後更是徹底消失在所有人的記憶中。

可帝都的老一輩人口中,卻流傳著一個故事。

一個巾幗英雄們悍不畏死,殺死了幾個倭寇的故事。

老一輩人口中說起這件事,語氣中充滿了贊賞和仰慕,他們把這幾個女英雄誇得天上有地上無,聰明理智,英勇無畏,心懷大義……她們是最值得尊敬的華夏兒女。

馬志文沉默幾秒,繼續說道:“我二爺爺經常給我說這個故事,他……他後來參了軍,成了一個軍人。”

後來啊,那個十幾歲的少年在戰場上英雄殺敵,險死還生,終於把所有外敵都趕出了自己的國家。

等他垂垂老矣時,他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坐在躺椅上,和小小輩們炫耀自己的殺敵經歷,說了一次又一次,小輩們都能背下來了。

可誰也不知道,那個樂樂呵呵的老頭子,會在床頭櫃的最下面藏著一個日記本,在深夜睡不著的時候偷偷的看。

他會不會想起那個安靜又膽小的少女?馬志文不得而知,但他那麽喜歡小孩子,卻一輩子沒有娶妻生子。

眾人沉默了許久。

阿止怔怔的抱著懷中的日記本,她眼中有濃濃的哀戚,可她已經變成了鬼,連一滴眼淚都沒有辦法為那個少年而流。

阿紫拍了拍她的肩膀,世間的陰差陽錯,不過如此。

沈妄突然開口:“他二爺爺才去世不久,如果你現在去追,說不定你們下一世的緣分還能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