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梧桐裏

水瑯跟隨周光赫穿過種滿法國梧桐的街道,拐了個彎看到一道拱門門檐,上頭白底黑字寫著“梧桐裏”三個字,右邊中間掛了個牌子,復茂路99弄1~36號。

黑色鏤空雕花大門敞開著,兩人一前一後走進去,裏面的房子皆為三層斜角屋頂帶水泥曬台,紅白磚瓦的新式裏弄,前門為天井,後門為小廚房。

水瑯曾經生活窘迫時,住過這種房子裏的亭子間,對類似的弄堂並不陌生。

一路往裏走,弄堂水泥地裂縫中的西瓜籽果核發出了嫩芽,磚縫裏冒出來棵棵青草,新鮮翠綠得讓水瑯兩眼放光。

要不是剛才一大碗鹹漿,兩根油條,一個甜大餅,外加分了半碗鹹菜肉絲面,她肯定會把這西瓜苗和野草拔了嚼。

城裏人到底日子過得好,根本不把這兩樣東西放在眼裏,放到北大荒的雪地,那可是成為百來號人爭搶的至寶。

水瑯記好了地點,想著等下頓再來拔,現拔現吃最新鮮!

正當水瑯思考青草會是什麽味道的時候,察覺到身邊的人停了下來,轉頭看去,他濃密的雙眉正微微擰著,隨即改變方向,走進右邊的弄堂口。

“光赫來了,你快點去勸勸,你阿舅快把小阿毛打死了!”

右邊弄堂口擠滿了人,一陣陣孩子的慘叫聲從第一戶人家的前門裏傳出來,伴隨著女人的哭喊。

周光赫回頭沖水瑯招了招手,待人走近了道:“你在這等著我。”

水瑯點了點頭,看著男人扒開人群走進去。

原主的記憶裏對這個未婚夫沒有多少記憶,且在下鄉之前,兩人都沒怎麽見過面,只記得他是學校裏的風雲人物。

第一次正式見面是在十三歲,那年母親出事,在其被帶走之前的一個晚上,母親帶著她和一箱金條去到未婚夫家裏,匆匆忙忙提起婚約,表明可以安排水瑯和未婚夫一起去香港九龍上學,有足夠的資產和人脈,保兩人平安。

當晚未婚夫一家沒有同意,第二天鄒家的大門緊閉不開,在母親被帶走以後,派人警告水瑯,不準亂傳婚事。

翻臉不認人,一箱小黃魚也沒送回來。

鄒家具體做什麽,水瑯並不太清楚,但是當時能和水瑯訂親,想來也不會是根正苗紅的背景,雖然這些與她無關,但是對於周光赫究竟有什麽必須她親眼去看一看的結婚要求,心底還是很好奇。

這會兒沒有聽他剛才的話停留在原地,往前走擠進人群,來到18號前門。

第一眼看見的人,就嚇了水瑯一跳。

那是一個趴在地上的女人,蓬頭垢面,上半身穿著一件打滿補丁依然飄著泛黃棉絮的棉襖,一雙手瘦骨嶙峋,長滿了凍瘡疤痕,中指上凍瘡疤像是被撕開了,正汪著鮮紅的血,烏雞爪似的手在地上爬著。

水瑯眨了眨眼,確定了眼前的女人真是在爬著,缺失雙腿的爬著!

屁股底下的褲筒是空的!

兩條腿從大腿以下至雙腳全都空蕩蕩的!

“不要打了!”一個老阿婆踉蹌著阻攔高壯的中年男人。

然而並不起任何作用。

中年男人倒抓著雞毛撣子,追著赤著腳跑的男孩打,一下一下肆無忌憚地往男孩的頭上,臉上,脖子上抽,看得群眾心驚膽顫,這可不是平時隨便嚇唬,像是真的氣急下狠手。

“劉曲,這可是你親兒子,可不能這樣打法!”

“劉曲這舅舅當的可真是沒話說,兩口子平時可是把小阿毛捧在手心疼的,這次居然為了個外地小丫頭把小阿毛打成這樣。”

“那是小阿毛不懂事,他再小也是幾個小丫頭的長輩,怎麽能跟小丫頭搶雞蛋吃。”

“講屁話!小阿毛打從出生就沒斷過雞蛋,明明是這三個鄉下小拖油瓶來了,搶了小阿毛的雞蛋。”

“說什麽風涼話呢,周卉都這樣了,你們有沒有同情心!”

提起周卉,打抱不平的群眾一致止住口了,齊齊望向地下趴著失去雙腿的女人。

水瑯看著周光赫將女人抱起來,放在一旁的椅子上坐著,與此同時,也看清了女人的臉,那是一張一眼就能看出來飽受折磨的臉,是身體與精神的雙重折磨,從脖頸的皮膚能夠看出來,她還很年輕,左不過三十歲出頭。

她不斷推著周光赫,示意他去阻攔還在追著打人的舅舅。

周光赫伸出右手一把按住小男孩的頭頂,語氣不冷不熱道:“阿舅,發生什麽事了?”

中年男人一臉怒不可遏,“光赫你讓開,我今天非要打死這個不懂人事的東西!”

“二哥!我以前吃雞蛋都沒事,就她們來了,一吃雞蛋爸爸就打我!”小阿毛突然竄了出去,一把將剛走到缺腿女人身邊最小的丫頭推到在地,“我討厭她們!二哥你快點把她們再接走!”

雞毛撣子再次抽在小阿毛頭上,“啪”地一聲,聽得人心驚肉跳,水瑯看到這位舅舅的手也跟著顫抖了一下,下一秒,一道尖叫從外面傳進來,“劉曲!我今天跟你這吃裏扒外的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