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新帝生辰, 眾大臣以林靜逸為尊,於前者眼皮子底下完成了一場無聲的宮變。

在丞相府的刻意宣揚下,景燁的“急症昏迷”被傳得愈發邪乎, 有人說是皇陵坍塌祖先降罪,也有人說是新帝暴虐成性打殺臣子、遭冤魂索命,五花八門,不一而足。

尤其是近來常伴聖上左右的慧覺方丈出宮後, 僅低低呼了聲佛號,道, “此乃天命”,更是將民間的物議推至頂峰。

當然也有誓死擁護景燁的保皇派, 但一個癱瘓在床的君王, 顯然不能給予他們禮法以外的任何支持, 兜兜轉轉, 最終竟找到了宋岫這兒:

鎮安大將軍陸停雲, 是唯一一個敢拂林相面子的人,壽宴上說走便走,之後幾天也未曾上朝。

對方雖失了親兵, 但在軍中頗有威名, 若能得對方相助, 多少能拉攏些武將與監國的皇後抗衡。

要受害者拯救加害者,宋岫收到拜帖時, 只覺得可笑。

或許在這群人眼中,維持正統才是頭等大事,一句“陛下受皇後蠱惑”, 便能顛倒黑白借力打力,將景燁所做的錯事盡數栽贓給林相。

然而, 不管是原主還是宋岫,都早已認清渣男的真面目,任由拜帖堆成小山,也沒開府門一下。

卻也未表露任何對林靜逸的支持。

這般曖昧的態度,無疑讓丞相府一派的臣子暗暗頭疼,鎮安大將軍,那是有實打實的功績在手上,況且自法華寺“祥瑞降世”後,對方於百姓間的聲望愈發高漲,較慧覺更甚,若此人當真倒向保皇派,輿論無疑會叫他們十分頭疼。

唯有霍野明白,阿岫僅僅是在等,等林靜逸的第二次選擇。

壽宴當晚,宮中便下旨召回所有監視青年的禁軍,獨獨留下他,像某種心照不宣的默契,又像某種隱晦的示好。

果然,將軍府閉門謝客的第三日,林相就派人來傳了話:

時機已到。

隔天,宋岫紅袍加身,以鎮安大將軍的官職作保,稱燕州一案另有隱情,三司草率結案,包庇嫌犯,要求重啟徹查。

朝野嘩然。

於百姓而言,此案兜兜轉轉,算上畏罪自縊的主謀徐馳、被株連的從犯,前後折了三萬多性命,還險些害主將含冤被斬,天子親查,竟仍未水落石出,背後之人到底有多大的能耐?實在可怖;

於眾臣而言,青年劍指三司,逼天子認罪,與造反有何兩樣?

偏偏林靜逸點了頭。

理由也很正當:陛下病倒前夜夜夢魘,嘴裏總念著燕州,若其中真有冤假,事情水落石出那日,或可讓陛下郁結盡消。

睜眼說瞎話,保皇派卻無力反駁——這時候跳出來阻攔,簡直是變相替陛下認了罪名,還不如在查案的過程中另做手腳。

但他們萬萬沒料到,林靜逸久居深宮,看人的眼光卻極準,任命的主審官,皆是些公正廉潔、油鹽不進的硬骨頭,得出結果前,吃住都在刑部,並派禁軍把守,最大程度避免了保皇派賄賂或滅口的可能。

手段之雷厲,竟絲毫未念舊情。

凡事做過,必留痕跡,失去頭頂那把曾遮天蔽日的保護傘,陽光下,自會有線索顯露行蹤。

先是延誤燕州糧草的押運官、再是負責滅口徐馳的禁軍指揮使、最後是伺候景燁筆墨的李延福……能幫渣男殘害忠良之人,大多為見風使舵的墻頭草,無需重刑,便搶著將功折罪,招了個幹凈。

——笑話,現下新帝癱瘓在床,名存實亡,他們再忠心耿耿,也換不到丁點好處。

樹倒猢猻散,不外如是。

聽聞此事,宋岫倒沒有什麽暢快的感覺,無論景燁將來的下場怎樣淒慘,那些埋骨邊關的將士,終究回不來了。

十月初七,宋岫回溯整整五個月的當日,三司結案,眉眼逐漸堅毅的林靜逸,於金鑾殿上,當眾宣讀了景燁的“罪己詔”。

一個連話都說不出、翻身都困難的廢人,到底是如何寫下這洋洋灑灑數百字,在確鑿的鐵證面前,已無關緊要。

丞相府需要一個令景燁退位的借口,宋岫需要一個真相,這就足夠。

帝王失德,天下唾罵,林靜逸順勢以景燁的名義,挑選宗室子弟過繼至膝下撫養,再次壓下了保皇派的反撲。

“現下動身,正巧能瞧見景燁攆駕出城,”手中端著碗深褐色的湯藥,霍野門都沒敲,熟絡邁進宋岫主臥,“可要去外頭走走?”

官家辭令,是景燁深感罪孽深重、無顏再受天下供養,自請去法華寺修行,實際上,不過是新一輪朝堂交鋒。

其中宋岫出力最多:

被錦衣玉食地伺候算什麽懲罰?他要景燁月月年年對著三萬將士的靈位懺悔,再無死灰復燃的機會。

可真到了渣男離京這天,宋岫反而沒了湊熱鬧的心情,最初原主和景燁的孽緣,就起於長亭送別,他實在做不到對垃圾有始有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