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我在尋找自己的鑰匙(第2/3頁)

唯一的松動,是那天拿到許添誼給他的巧克力,說他的發型不醜。

賀之昭想起之前在夜晚聽到的喜歡,像最糟糕的模仿犯也說喜歡。那天的空氣像巧克力,有實質的香甜。

他也記得許添誼把他推到地板上,和他說“絕交”,記得上車時候許添誼踢的那一腳。賀之昭能後知後覺捕捉到朋友的憤怒,卻無法順利理解對方生氣的原因。不安,緊張,所以覺得做什麽都沒意思,想知道究竟自己哪裏做的不對呢?

發現被騙後,為了解決生計問題,也是省錢,姜連清白天在中餐館打工,晚上就帶著兒子暫時睡在老板提供的員工宿舍。

飯點,安靜的員工宿舍,十二歲的賀之昭坐在床沿,從自己的包裹摸出紅色的老爺爺遊戲機。一啟動就發出了刺耳的遊戲聲音。他又摸出疊得齊整,但充滿皺褶的紙張,看到背後細細密密的“勿忘我”。陌生的中文字,嗡嗡作響。

於是明白,雖然之前還在操場上做廣播操,在房子的客廳養金魚,在許添誼的身邊。雖然現在失去一切,經常在充滿油煙味的廚房發呆,在歇業後幫忙算賬,但都是真實的,不是夢。

接著他和最好的朋友失聯了。

……

“不用緊張,剛切換語言環境,你又很久沒有用過中文,這是很正常的。”田沐春道,“要我現在說一長段的中國話,我也有困難。”

“一開始,河豚會避免在非工作時間段與我產生交集,我能感覺到。但有一天開始邀請我一起吃飯,我非常……高興,也順利地表達了對他午飯的贊美。我誤以為這是我們兩個人變得友好的信號。隨後,我就邀請了他一起健身。”

田沐春:“你希望和他增加接觸。”

“是的。”賀之昭說,“但他沒有吃晚飯,低血糖了。我決定把他送回家。我買了吃的給他,當時的氛圍不錯,也可能是我自以為是了。”

田沐春感到信息量的匱乏,追問:“你覺得河豚是一個怎樣的人呢?和小時候,或者和你想象中有沒有什麽區別?”

賀之昭的大腦又像過載了一樣,最後說:“抱歉,一談到河豚,我的表達能力又下降了……我覺得他有點憂傷。”

“沒關系,是你很重視他。”田沐春理解道,“你們兩個人之間的關系對你來說很深邃。”

“深奧。”賀之昭道。田沐春笑起來。

又說回到許添誼表示自己完全不記得賀之昭這個人時,田沐春問:“當時你希望他的表現是什麽樣的呢?或者他說的會不會是反話?你們兩個共處的時間很長,不應該那麽輕易遺忘才對。”

賀之昭說:“之前的咨詢我們之前一起分析過,他重新回到自己的生父身邊,也象征著開始一種嶄新、截然不同的生活。”

“所以全然地忘掉過去?或者,全然地否定過去?”

“但我印象中,他的生父應該並不是一個很好的人。”

……

兩人聊滿五十分鐘,一次咨詢的時間到此結束。

賀之昭將電腦關機,習慣性拿出筆記本,對今天的情況加以總結。

在離開許添誼前,賀之昭的述情能力並沒有那麽糟糕,而是隨著時間不斷惡化退化,終於在上大學的時候被建議接受心理咨詢。

賀之昭將筆記本翻到前面很多頁。田沐春建議過他可以試著將情緒表達寫在本子上。前幾年寫得比較多,這兩年的記錄隨著咨詢頻率的降低也減少了。

他很快翻到一次的咨詢記結束後,自己寫的一句話。這是他曾經比較滿意的造句,但因為句子中沒有直白的情緒用詞,並不是合格的作業。

“離開河豚以後,生活逐漸變得黑白,失去了色彩。”

在和許添誼的相處過程中,他曾經感受到過極為強烈的情感變化,這種能夠捕捉的東西讓他喜悅,產生依賴,並且覺得生動。

他也想起自己前兩年找到許添寶,被邀請到家中做客。

離開大院,新房子也住了有些年歲。客廳一片琳瑯,樂器、跑步機把不大的地方塞滿了,一旁的櫥櫃也擁擠,裏面擺放了很多三口之家的合影——

慢慢變老的於敏和許建鋒在兩邊,逐漸長大的許添寶在中間。

從小到大,全部是三個人。

賀之昭將筆記本翻回了最新那頁,開始訓練。太久沒寫中文字,不比十二歲時候寫得更好,一個個寬寬窄窄,像會跌跤的小孩。每到這時他都無與倫比鄭重,一如讀書仔完成最沒有把握的作業。

但不知為何,他比往日有信心許多。

下次見面說什麽?用中文寫出來,要把情緒表達出來。

既然忘記了,可以重新好好認識一下嗎?

筆尖劃過去,歪歪扭扭只寫出一行:很高興認識你。

周一早晨,電梯門開合,吐出一個總裁,路過前台說:“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