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傻瓜才會假裝堅強嗎?(第3/4頁)

賀之昭也用英語回復,少數句子夾雜專業術語,讓許添誼的理解慢上半秒。他敏感地察覺到兩人雖然談著工作,語調卻摻雜松弛與隨性。對方甚至插嘴說了句新買的車。關系應該不僅限於普通的同事或合作夥伴。

他不能主動詢問。

心裏有爪子撓,終於等到電話掛斷。

“小誼。”賀之昭又轉化回沒那麽熟稔的中文,說,“明天我會將這份文件發給你,麻煩你也給出三點修改意見,詳細的我會在郵件中說明。”

“好的,賀總。”許添誼答。秘書的任務當然包括其他領導交辦的任務。

賀之昭又道:“剛剛是Alan,我的朋友,有計劃近半年來中國,到時候介紹你們認識。”

我的朋友。

從賀之昭口中聽見這二字,許添誼心跳漏一拍,像見到新奇玩意。

他想譏諷你的朋友還挺多,還有你對這個朋友真好之類的風涼話,最後基於兩者現在只是上下級的關系,說出口的便只剩好。

車停在老小區旁邊,周圍沒有燈,綠化高高地從護欄的縫隙伸出來,像從永遠沒有農忙的都市開進了吞噬的叢林。作為著名的城區空心樹地帶——往前往後都是極為不錯的居民小區,步行可到幾座高端商場,只有這裏是樓齡超過二十五年的公房,像被發展的洪流忘掉了。

住在裏面的居民基本都是已經退休二十多年的高齡老人,這個點睡了,小區很暗,沒幾戶開燈。

許添誼說:“賀總,您不用開進去了,裏面路窄,車不好掉頭。今天謝謝您。”

賀之昭未做勉強,他按住車側解鎖的按鈕,一邊道:“小誼,如果你不介意,還是喊我的名字吧。”

“啊?”許添誼沒反應過來,“這不太合適吧。”

“畢竟我們從小就認識。”賀之昭耐心地補充了一句,“而且現在也不在工作場合。”

許添誼用舌頭抵著上顎,控制自己露出得體的表情。

你沒提過這件事,我便也當忘了。

可是憑什麽你平靜從容地說出這些話,顯得我們關系很好?

許添誼的報復心又出現了。

他說:“抱歉,賀總,我們之間是不是有些什麽誤會?”

他咬著牙,一字一頓道:“您一口一句小時候,似乎覺得我們從小就認識,關系還不錯。但是我不記得自己小時候有去加拿大朋友,我自己也從來沒去過加拿大。”

他意氣用事道:“之前也從來不認識叫賀之昭的人。”

“從來”兩個字,咬的很重,斬釘截鐵。

空氣陷入了凝固狀態。

許添誼盯著賀之昭看,對方的表情沒有太大的變化,只是明顯在思考,飛快地思考。

明明音樂已經掐斷多時,他卻又想起那句歌詞。

傻瓜才會假裝堅強嗎?

正當許秘書想不出這次討論會以何種形式收尾時,賀之昭沉吟片刻,冷靜地問:“你有遇到過讓你短暫失憶的事情嗎?”

“沒有。”

“頭部是否遭受過比較嚴重的外傷?”

“沒有。”

“有沒有經歷過比較大的情感波動,出現記憶前後無法銜接的情況?”

“沒有,你不用再問了。”

“我明白了。”賀之昭點點頭,“這的確奇怪。”

“賀總。”許添誼微笑著,決定將錯就錯下去,“我真的沒有關於您的記憶,您是不是將我和其他人搞錯了。或許那個人也叫許添誼?”

“也不能排除這樣的可能。”賀之昭說,“但你和小時候長得很像。”

“我這樣的普通長相,隨處可見。”

賀之昭又道:“你還有個叫許添寶的弟弟,對嗎?”

許添誼臉上的假笑掛不住了。他沒再回復,扭頭打開車門:“多謝今天送我,再見。”

“明天見。”賀之昭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他說,“忘記了也沒有關系,我們可以重新認識。”

嘴裏還殘留著榛果巧克力的甜味,許添誼目送轎車轉彎,消失不見。

他像回到大院外的路口,目送車開走,知道裏面載著賀之昭,心中隨即產生難以抵禦的悲傷。那輛車載著他的朋友和童年一去不返。

當聽見賀之昭稱電話那頭的男人叫“朋友”時,他最先冒出的情感,竟然是嫉妒。這讓他倍感恥辱。

或許因為過去了太久,也可能因為賀之昭不知所謂笑得太多,許添誼總忘記自己內心的仇恨,又或是更渾濁抽象的情緒。

他現在終於可以勉強認為,賀之昭是個不錯的人,他可以不再去準備殺掉對方。可是那個問題仍舊懸在他的嘴邊,蠱惑著他,讓兩人之間有著不可融合的隔閡——

許添誼閉了閉眼。他發現自己被童年困住了。

暮色四合,連風聲也沒有。這又是個黑得和煤炭一樣的夜晚。

可是真會有答案嗎?真會有他想要的答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