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節 朝堂江湖

壽芝園。

疊石如瀑,回廊如畫。

背負雙手的男子站在欄杆前,手持一並朱紫混搭的疊畫折扇,注視著窗外的湖景,這裏是他暫時借來的別宅,作為揚州最大總鹽商之一——葉泓葉啟泰的別苑,壽芝園便是在揚州也是大名鼎鼎。

如果馮紫英來過這裏,便應該知道這裏便是日後揚州經典園林之首——個園的前身。

一個灰衫男子一溜煙兒的沿著回廊溜了進來,在進門時被擋住了一下,簡單說了兩句便獲準通過,蹩了進來。

“二爺。”

“來了?”男子沒有回頭,“情形如何?”

“朝廷這幾位爺還在揚州,今日是分巡道幾位爺做東,在東關大街的順風樓宴請他們幾位。”灰衫男子低垂著頭小聲回答道。

“我是問你這個麽?”持扇男子淡淡地問道。

“爺,他們這幾日活動很亂,兩位據說是觀政進士帶著一幫吏員和府衙、縣衙的小吏一直在搞調查摸底,嗯,填寫一份調查單據,小的已經謄錄了兩份回來,……”

“拿來。”持扇男子轉過身來,臉如刀削,棱角分明,一雙眼瞳更似鷹鷲,厲厲灼人。

灰衫男子趕緊遞上,持扇男子接過一目了然,隨即皺起眉頭。

他有些看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規模,經營品種,進貨渠道和運輸方式,經營年成,永隆四年、五年、六年的收支盈利狀況,借貸狀況,借貸來源,利息,有無使用過錢鋪銀莊等等,林林總總怕不是有一二十個問題。

這其實有些類似於一個經濟調查表,當然有特定針對性,而對於一般人來說,自然就難以明白其意圖了。

不過對於持扇男子來說,卻不一樣。

凝神苦思許久,持扇男子方才捏住這紙單,點點頭,“幹得不錯。”

舒了一口氣,灰衫男子趕緊道:“謝爺的誇獎,些許小事,不值一提。”

“還有呢?”

“另外就是幾位對對銀莊錢鋪、絲綢工坊和船行比較感興趣,這兩日裏看了好幾家,另外府衙和縣衙那邊傳來的消息,他們似乎覺得揚州碼頭的規模也太小了,……”

這讓持扇男子有些越發搞不明白這幫人是想要幹啥了,開海港口之爭是在寧波、泉州和漳州之間,什麽時候和揚州扯上關系了?但要說一點兒關系也沒有,也不盡然,他還是能揣摩出一些東西來,那就是揚州似乎要作為日後這幾座城市開海之後在內河上的一個中轉樞紐?

有點兒這方面的意思,否則他們搞這個對各行各業的調查是什麽意思?難道還能推動這些貨物的外銷?西夷人和日本人、朝鮮人可不會要這些,而且這要算上運輸成本,肯定是折本買賣。

不過這都不重要,這些人南下的意圖在他們剛出京師時,這邊就已經了解到一些了,的確是想法很宏大,但和自己沒太大關系,自己更關心的還是這幫人行程,以及未來自己這一方的決定。

輕輕嘆了一口氣,持扇男子心中也是糾結,到現在自己這一方一幫人都還在爭吵不休,沒有拿出一個決斷來。

可這朝廷開海之勢越來越猛,各方呼應也越來越響,已經成了不可逆轉,這幫人的摸底調查並不單純是為開海之事而來,而更像是為如何讓開海之後讓開海的規模和涉及面如何更深更廣而來。

“嗯,那這幾人可有一些其他異動?”

“回爺,崔、吳、孫三人甚是謹慎,基本上都住在戶部鈔關裏,龍禁尉那幾位也是住在戶部鈔關裏陪著,那位姓魏的則住在漕運工部分司裏,也不怎麽出門,不過前日裏漕幫倒是有人拜會姓魏的,帶了一個明月坊的一個雛妓進去,下半夜便由漕幫的人又帶了出來。”

“哦?”持扇男子心中微微一動。

“至於那位最年輕的姓馮的雖然也住在戶部鈔關,但是每日都要去都轉運鹽使司衙門裏去一趟,一般是申時才從都轉運鹽使司衙門回戶部鈔關。”

“他去都轉運鹽使司衙門作甚?”持扇男子訝然問道:“你們可曾了解?”

“回爺,查過了,他們是和另一艘船一起抵達揚州的,據說是巡鹽禦史林大人小姐的坐船,回來看望其父,嗯,林大人似乎有些病重,只是爺也知道,都轉運鹽使司衙門不好進,我們也不敢輕易靠近,那裏是秋水劍派和鹽幫的勢力範圍,盯得很緊,……”

持扇男子微微點頭,揚州是天下一等一的大碼頭,無數人都在這裏討生活,江湖人也不例外。

像工部漕運分司,那便是運河上第一號幫會漕幫的勢力範圍,若是誰敢去漕運分司裏惹事,那就是和漕幫為敵,同樣在都轉運鹽使司衙門那就更甚。

鹽幫雖然是一個松散的體系,而且理論上是和都轉運鹽使司衙門一個是賊一個是官,但是誰都知道私鹽是殺不盡的,那麽在一個可控範圍,甚至尋找合適代言人的情況下,鹽幫這些私鹽販子的存在就是合情合理的了,雖然這並不合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