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節 徐徐圖之

馮紫英抿嘴而笑。

說實話,賈寶玉並不傻,也非那種人情世故一點兒都不懂的蠢人,只不過可能就是太自我了一些,以至於很多時候就懶得想那麽多了。

大概是覺得你們的看法意見對我沒啥影響,所以我就懶得去多想了,我只關心我關注的人,嗯,我關注了他(她)們,那麽他(她)們,他(她)們就該回報以我更大的關注。

這就是生活在溫室裏的花朵,完全不知道外邊的風刀霜劍有多麽殘酷,很多時候你光靠嘴巴是很難真正說服他的,只能讓殘酷的現實不斷打擊他,才能讓他慢慢醒悟。

當然也有可能一蹶不振就此頹廢浪蕩,只不過這很多卻不以他自身甚至是賈府的自身意志為轉移了。

見賈寶玉如此親和,賈蕓也頗有點兒受寵若驚的感覺,這寶二爺在榮國府裏的威勢他太清楚了,那真的是任予任取,動不動把那頸項上的玉往地上一扔,府裏上下誰都得嚇尿。

今日未曾想到對方確實這般“平易近人”,委實出乎賈蕓的意料之外。

賈蕓就是榮寧二府的旁支了,真的算不上是榮寧二府中人,不過他這人知趣懂事兒,所以無論是賈璉還是賈珍、賈蓉,都還願意提攜幫襯一下他。

“來,來,寶玉,先說好,你不喝酒,吃點兒茶就行,這裏也有酸梅汁兒,本來不該叫你來,這不過想到你也閑來無事,該出來多走動走動。”賈璉招呼著賈寶玉,“坐吧,大郎,這是府裏新進來的鱸魚,我專門讓後廚裏蒸了兩條,還有這是專門從山東那邊弄來的螃蟹,待會兒用姜蔥醋碟子蘸一蘸,保管鮮嫩得連舌頭都能吞下去。”

“說起山東,鏗叔,您這一趟可真是給我們這一撥人長臉了,前日裏,我到監裏去走一趟,可是聽到無數人說您的好,說咱們國子監裏也出了英才,連那王司業都在打聽你什麽時候回監裏讀書,看樣子也是要好好找你說說話呢。”

搭話的是賈蓉。

聲音柔媚悅耳,但不是那種女聲的柔媚,而是一種長期刻意的調教保養下的美好腔調,抑揚頓挫,再配上那面如冠玉,滿頭的黑發用碧玉簪子一束,淡粉底色外加寶藍繡帶的一襲長衫,委實華麗奪目。

這份打扮,完全不是馮紫英和賈寶玉這類小正太能比的。

馮紫英還有些詫異,他在國子監裏讀了半年書,可從未見到賈蓉到監裏讀過書,不過估摸著應卯大概是來了的。

像賈蓉這等子弟,在國子監裏不少,既吃不了苦讀不了書,又不願意出京外任佐貳雜官,所以這監生麽恐怕也就是一輩子監生了,有個名頭好聽而已。

但這等子弟讀書雖然不行,但是每日裏飲宴冶遊卻是在行無比,這國子監從某種意義上也成為這等紈絝的一個社交平台。

只不過這些人自然不會在國子監裏露出行跡,而多是以國子監作為一個結識的平台,至於說要勾搭在一起,自然也就是下來的事情了。

所謂人以群分物以類聚無外如此,像馮紫英就從未和這幫人走在一起,而賈蓉大概也覺得馮紫英年齡太小,完全沒有考慮過他。

馮紫英很不喜歡賈蓉的這份容貌腔調,一句話概括,娘炮。

但是他發現恐怕這個時代審美觀卻還是有些差異的,賈璉乃至賈寶玉都對賈蓉的做派露出或激賞或艷羨的神色,很顯然是很欣賞賈蓉的這份姿容形態乃至腔調拿捏。

“蓉哥兒,哪有那麽誇張,我也就是趕了巧。”馮紫英擺擺手,過分的熱炒這事兒,對自己未來轉型不太好,恃勇好武這個印象若是給朝廷要員乃至皇上形成了深刻印象,日後只怕自己考中了進士都會被他們的固有印象給掩蓋了。

見馮紫英語氣很鄭重,賈蓉也沒想到馬屁拍到馬蹄上了,還以為馮紫英只是謙虛,趕緊道:“鏗叔,哪有那麽多趕巧的事兒?我說的您不信,那仇少華您知道吧?他兒子仇彥波不也在監裏麽?您該知道他是什麽人,連他都在說山東教匪叛亂兇險至極,若非漕兵果斷出擊,只怕一旦蔓延開來,便會波及北直隸甚至危及到咱們京城裏的安全,……”

對賈蓉的話馮紫英是不太在意的,不過賈蓉卻提到了仇少華和仇彥波,這倒是讓他稍微留了一下神。

仇少華是輕車都尉,仇彥波也是蔭監入國子監,不過仇彥波要比馮紫英大四五歲,和賈蓉、賈蕓年齡相仿。

但仇彥波和賈蓉他們卻不是一路的,甚至可以說是水火不容的。

賈家和馮家都是周太祖也就是泰和帝時的從龍武勛之後,而仇家則是天平帝張臨時開始崛起的,仇家跟隨天平帝北征韃靼,立下功勛,也成為另一派武勛,不過他們這一溜勢力遠不及從龍武勛這一撥,像仇家也就封了一個侯,而到仇少華這一輩時,已經成為一個沒什麽實權地位的輕車都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