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2頁)

如此這般,白荀成了京城裏權位最高的孤臣。除了天子,平日裏連個飲酒論茶的朋友也沒有,但白荀對此毫不在意,每日只管和白夫人在將軍府裏伉儷情深,白夫人身子柔弱,成婚七年後才得了一對雙生女。

這對雙生女長女喚白曦,次女喚白爍。雙生女降生那一日,白荀被景康帝封為柱國上將軍,長女白曦更被天子擇為東宮太子妃。一時白家帝寵之聖,冠絕京城。

次女白爍三歲那年,白荀為幼女定了一樁婚事。這樁婚事說起來也有些銜草報恩的意思,當年白荀被永安老侯爺亂棍打出京城時恰巧被當時的禮部侍郎重泰所救。重泰感念其情深意重命運坎坷,便勉勵他去西北從軍,還襄助了他五十兩銀子,這才有了十幾年後的一品上將軍白荀。

如今重泰位至右相,五年前重泰親入上將軍府為幼子重昭求親,白荀深思數日,入宮向景康帝述明當年往事,懇請天子允婚。白荀回京七年,從不和任何府上交往,只每年除夕送三瓶親釀的桂花酒入重府,景康帝這才知道有這麽段因緣在裏頭,感慨之余便允了這樁親事。

是以白家的一對雙生女雖才八歲,卻都身份貴重,絕非一般的勛貴嫡女可比。若非如此,兩個女娃娃的走丟又怎麽會讓他堂堂一個大理寺卿如坐針氈,深更半夜還城裏城外地做著跑腿的差事兒。

事關兩位小姐的名譽,尋人的事兒既要隱秘又要馬不停蹄,真是難上加難。

宋林嘆了口氣,一步踏進了上將軍府的正堂。

他才冒了個頭兒,白夫人眼睛就亮了起來,沒等白夫人開口,白將軍一步就跨到了宋林面前。

“宋大人,我那兩個兔崽子有消息了?”

哪有人這麽稱呼自己的閨女的?更何況一個還是天子擇定的東宮太子妃!

宋林是個正經的文人,氣得胡子一蹬一蹬的。但他知道白荀一向是這麽個混世的名頭,也不好多說,只面色為難地搖頭,“白將軍,下官無能,兩位小姐還沒有尋到。”

見白荀和白夫人臉色一變,宋林連忙又道:“卑職已經查到有人辰時在南市瞧見過兩位小姐,下官已經讓差役全部去南城尋找了。”

這話一出,白荀臉色不僅沒有變好,反而更沉。

京城達官貴人居於北,販夫走卒居於南,即便是天子腳下也有陰晦不堪的地方。南市混亂,小偷乞丐下九流的人雜居,熙兒和爍兒明明在北市看花燈,怎麽會去了南市?

白荀長於市井,知道自己兩個寶貝女兒絕不只是走丟這麽簡單,當即安撫好妻子,沉著眉親自領著親衛去南城搜尋了。

鐵蹄深夜在官道上響起,驚醒了半城的百姓。宋大人一身文骨,顫悠悠跟在白將軍的駿馬後頭,欲哭無淚地嘆了一口氣。

宵禁之後天子腳下禁踏馬疾奔,白將軍今兒這一遭明日要是被禦史捅到早朝上,可是要被問重罪的!

兩位白小姐喲,您兩位到底在哪?再找不著你們,京城的天都快要被翻過來了。

就在大理寺衙差趕到南城門的一刻前,一輛臭氣熏天的牛車從每日經過的輔門下順順當當出了城。趕車的兩人是南城縱林巷倒泔水的一對錢氏兄弟,每隔幾日兄弟兩都要運泔水出城,因怕熏著街坊,泔水桶裏外總要嚴嚴實實擺著厚厚的幹草去味兒。

都是老街坊鄰居了,兩人運泔水這事兒做了五六年,和城門口的守衛早就熟裏熟透,兵老爺們也不想翻那餿掉的泔水桶,今日兩人趕著牛車出城,守衛也和平日裏一樣,眼皮子一擡打個招呼就讓牛車過去了。

沒人瞧見病弱消瘦的錢氏兄弟雖像平日裏一般笑得卑微逢迎,可那拽著牛車韁繩的手卻微微爆出青筋,繞著一股黑氣。

牛車走遠,立在城下磨劍的老兵犯起了嘀咕。

剛才那牛車裏像是有什麽咕嚕聲?他磨了磨劍,又望了牛車幾眼,見那牛車裏風平浪靜,轉頭沒再瞧了。

都是些泔水幹草,都這麽運了好些年了,能有什麽問題。

牛車離南城門越來越遠,街道上的人聲也漸不可聞,兩位白小姐困在餿氣沖天的泔水桶裏,嘴裏各自塞了一團抹布被綁成兩個粽子大眼瞪小眼,一個氣鼓鼓,一個冷沉沉。兩人長相模樣神情各不一樣,唯獨一雙眼睛肖似,都格外有靈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