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第2/3頁)

薛玉霄嘆道:“將軍殺意太盛啊。”她挽起廣袖,金線玄底的帝服袖口被一只白皙手掌攏起,露出骨骼分明、不失秀潤的手腕,她垂手撿起碎片,將破裂的杯盞歸攏到一起。

“嬋娟。”李清愁伸手攔她,“我來吧,仔細傷了你。”

一旁的宮侍見狀上前,立即跪地清理,將碎片收好後,又抹去案上、席上的茶水。

薛玉霄道:“你與袁公子即將新婚,但心卻不在燕爾新婚之上,腦海中應該把對戰之策模擬無數遍了吧?我有神將若此,何愁不能謀定戰事,只不過……殺意太深也不是全然好事,我怕你求勝心切,被敵深誘,反而致敗。”

“不怕敗,只怕無戰可打。”李清愁說,“要是那群鮮卑人真的守規矩怎麽辦?”

“要讓饑餓的狼群不吃人,非嚴酷訓誡不可。而且……雖然能不吃人,難道能不食面前的血肉誘餌?”薛玉霄將那篇她已看過的策論遞過去,“我想要將秋收的粟米一部分屯於太原,並且將這消息散播出去。屯……二十萬斛,但稱有八十萬。到了冬末糧少之時,告知地方邊防警戒以待,一旦胡人前來劫掠便立即應敵,急報京兆,我可立即點將發兵。”

這是不可避免的陽謀。如果鮮卑人真能謹守盟約,秋毫無犯,那麽這些動作也不過徒勞而已,但眾人都知道鮮卑部眾很難按捺得住,這就是誘捕河魚上鉤的餌食。

李清愁沉思片刻,頷首應答。她當即起身要去葳蕤園拜訪、請崔家主母借七郎為師,急步而起,卻被薛玉霄叫住。

宮侍將縫補好的衣衫捧出來,她親自取回,披到李清愁身上,端詳觀賞片刻,忽道:“不錯,補得尚可。我本來想將衣服送你幾件,但估計你缺的不是新衣,而是舊衣。等到袁公子過門,就有人照料你了。”

李清愁攏好衣衫,系上系帶:“這件衣衫是小意所贈,他親手縫制,就算衣衫已舊,絲線如同情絲,時時加身,尚覺情郎惦念。我前半生漂泊江湖,藍顏無數,也有風流浪蕩之時,但對他,卻是真心實意的。”

話音微頓,她猛地又想起什麽來:“對了,等到兩位郎君有喜事時,我不知道能不能攀上陛下這份姻親?若裴飲雪生女,我家夫郎生男,正好結為鴛侶。不成,則拜為姐妹、兄弟。”

“婚姻大事,雖尊雙親之命、媒妁之言,但我依舊不喜歡先定下別人的命運,那是孩子,自有意志。”薛玉霄思維難改,就算來了這麽久,還是跟純粹的古人思想有些隔閡,“不可因此貽誤終身。”

李清愁頗感遺憾,但沒有強求,旋即離去。

……

崔錦章果然沒有拒絕李清愁的邀請。

火機營之中,崔七坐鎮講解示範,監督眾人煉制大批火藥制成攻城器具。旁邊李芙蓉佩刀側立,諸將聆聽,逐漸成為一道奇景。

就這麽過了數日,等到所有事情都講解完畢,確定煉制方式也沒有問題之後,崔錦章辭別軍營,重新過上了來皇宮混吃混喝的閑散逍遙日子。不過他每日來椒房殿診脈甚勤,一待就是一下午,連帶著椒房殿小廚房的廚藝都精進了不少,廚郎各個盡心,唯恐技藝不精、惹崔七公子恥笑。

此事反常,薛玉霄也跟著多問了幾句,她跟裴飲雪想得差不多,也在第一時間把思考容量放在他的病上,想到裴飲雪發間略生素色,銀發匯聚成細細一縷,雖然並不難看、還可以掩藏在墨發當中,可終究不能不慮。

太始元年六月二十,薛玉霄與諸臣議事畢,回太極宮寢殿。

她進了室內,將木屐脫下,只著羅襪步入屏風內。一旁宮侍侍奉掌燈,室內燭火昏照,驅散暗色。薛玉霄掃了一眼青鏡,突然發覺榻上被褥不平,鼓起了一團。

“鳳君千歲來此整理內務。”侍奴低聲道,“疲累小憩,就先歇了一會兒,現下還沒有醒。”

薛玉霄擡手抵住唇,以防宮侍將他驚醒,無聲揮了揮手,眾人便悄然離開,守護在殿外。

她忽然慶幸沒有穿木屐,否則高齒木屐觸及地面的聲響必然將人驚起。薛玉霄自行更衣,沒有心思擺放整齊,玄底帝服就這麽輕柔地蕩落下去,掛在小案邊緣,與書冊相依。

碰出碎響的金釵、妝飾,全都被卸除在青鏡之前。薛玉霄素髻薄衣,身上只有一件素雪般的裏衫,緩緩走到榻邊,將手伸進錦被的邊緣,探了探內側的溫度。

裴郎一人獨寢,沒有她的體溫生熱,就連被子裏面也生不出太多暖意。她的手觸及到裴飲雪的指端,與他的手指輕擦了一下,感覺他的手掌蜷縮在一起,在初夏的夜晚之中,更顯得一片冰涼。

薛玉霄低下頭,借著燭光望過去。她拉下一點被子,見到還未完全散開的鬢發鋪展在高枕上,銀絲偶露,露出殘紅未消的半邊後頸……火光輕搖,光影落在他的側頰之上,朦朧勾出一個極為清寒雋秀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