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第3/5頁)

他道:“你惦記著我的病,我心裏很……感謝你。”

薛玉霄道:“你為我勞心費力,我自然要對你好。”

裴飲雪不再言語。月光之下其實並不太需要燈火,他的手因為秋夜的風而更加冰涼一些,隨後又馬上被薛玉霄攥緊,被一同攥緊地似乎還有他胸腔裏這顆時而寧靜、時而又慌亂不堪的心。

不多時走到廚房,薛玉霄沒有叫人,而是親自點起蠟燭。廚郎們都睡了,室內的材料擺放整齊,廚具幹凈。

崔錦章生平只有行醫和做飯這兩個愛好,他第一次進豪門士族的廚房——崔家並不允許他堂堂一個大家公子下廚,這都是通房小侍整日鉆研的事。這回難得在薛園有機會,便一頭紮進去,挽袖洗手,眼睛明亮地問兩人想要吃什麽。

裴飲雪走過去幫忙,說:“我不餓。”

書中曾經描述過崔七郎的廚藝天下無雙,薛玉霄很想見識一番:“都可以,我不挑食。”

這話一出,兩人忽然一齊望過來,將薛玉霄上下掃視一番,又抽離視線,不約而同地都沒有信。

“這句話是騙你的。”裴飲雪道,“她挑著呢。”

“我看出來了。”崔錦章道,“錦衣玉食養大,口味刁鉆也可以理解。”

薛玉霄坐在廚房的矮凳上,她道:“你們能不能小點聲,我能聽見。”

於是裴飲雪低聲說:“你給她做一頓就算了,她以後要吃我做的飯磨煉挑食的毛病,喂得太好,她就不吃我做的飯了。”

裴郎言辭懇切,崔錦章也連連答應:“挑食對身體無益,還是飲食均衡得好。”

薛玉霄:“……”說我壞話都不避人的嗎?

崔錦章對灶台懷揣著虔誠敬仰之心,很快生起火,他將蒓菜入沸水焯熟,將雞肉、陳皮、等數種養生食材洗凈切絲,隨後手法熟練地剖開鱸魚,刮鱗去骨,魚絲沒入化開的豬油裏,泛出白。

這一套動作行雲流水,幾乎令人有些眼花繚亂。魚絲進入翻沸的滾水之中,一點油花漂浮上來,伴隨著新鮮的調料,以及熟透的蒓菜一齊攪拌混合……一股濃郁的香氣從湯羹中升起,仿佛每一縷霧氣都攜帶著食物原始的鮮甜味道。

鱸魚蒓菜羹。這就是《晉書》當中大名鼎鼎的那道吳中名菜。也同樣是秋風忽起的時節,歷史上寫晉人“因思菰菜、蒓羹、鱸魚膾”而毅然決然辭官歸鄉,還誕生了“蒓鱸之思”這樣的典故。

每到這個時刻,薛玉霄就會在亂世紛繁之中,忽然感受到晉人的出塵脫俗、雅量深致。

崔錦章做好鱸魚蒓菜羹,先挽袖殷勤地給薛玉霄盛了一碗——這是支援他資助醫館的金主大人,不能慢待。薛玉霄伸手接過,跟他道謝,三人就這麽窩在廚房門口,坐在矮凳和小木桌邊上,一起喝了碗羹。

熱乎乎、美味鮮甜的羹湯入腹,薛玉霄渾身都暖了幾分。

三人就這麽湊在一起,一邊吃東西一邊討論民生……從崔錦章十分緊張的藥材補給、到糧食產量,再到今年秋天的蒓菜如何清甜、魚肉如何鮮嫩……還說到塞外秋風緊,擔憂淪落至鮮卑手中的幾個州郡百姓,是否還記得故鄉的菜肴?

山河破碎,孤風飄絮。

深夜,園外響起打更聲。

崔錦章起身告辭。他在薛園待得很盡興,一時忘了時間,臨走前還不忘重復:“我會記得來為裴郎君診脈的。”

裴飲雪對他的芥蒂消失無蹤,面對如此誠懇的關懷,他也著實只能以良善相待,再無其他,便望著崔七郎頷首。

薛玉霄派人護送七公子回去,望著他的背影遠去,她忽然問道:“你的手都冰涼了,應該早點回去的。”

裴飲雪轉而注視著她,傾身過去,忽然挨得非常近,薛玉霄呼吸一滯,看著他陡然放大的俊秀眉目,感覺他的手指劃過面頰,將一縷不整的青絲從側頰拂向耳鬢,別到耳後。

發絲浮動,透出一股別樣溫柔。

他輕聲道:“……你這樣看著我,未免太過纏綿了,讓我誤會怎麽辦?”

薛玉霄被他搶了台詞,啞口無言,隨後又見裴飲雪若無其事地轉過身,道:“回去睡覺。”

……

軍府獲取了劫掠人口的證據,又從中得到寧州大亂,匪賊橫行的消息。蕭妙蕭將軍、桓成鳳桓將軍,以及薛司空、王丞相……等數位重臣,聯名請奏上書。

皇帝被士族施加以沉重壓力,即便不願再為了剿匪消耗戶部錢財,謝馥也不得不連夜準許,下詔命令盤桓在福州的“桓氏軍”、以及蕭氏的“西軍”,各派一部分軍士前往剿匪平亂。

這樣策劃很有考量。首先,保護京兆的十六衛非常重要,拱衛皇室,確保都城的安危,輕易不可調遣,一旦離開,皇帝的安全感會急劇下降。其次,“西軍”和“桓氏軍”並不對付,這樣既能保證兩家都參與,她並沒有偏向任何一人,也能防止某一位將軍的聲名在民間過度壯大,威脅到皇族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