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第2/3頁)

謝不疑盯著她的面具花紋,又看了看她臉上的傷痕。對方問的問題,他在四下無人的寂靜之時,也曾無數遍地沉思過。他說:“我不在乎。”

“你不在乎……”薛玉霄重復,微微一笑,“所以我也不在乎這樣來見你。我多年不得志,多年皆是落魄江湖載酒行,難道一朝聞名,我就要穿上錦衣綢緞,站到富貴金銀那邊了嗎?”

謝不疑挽袖為她倒茶,神情中似乎是覺得有點無趣:“還真是義士。”

這是謝馥最喜歡的出身——寒微貧賤,但卻矢志不移,要是再對皇族信任一些、敬仰一些,那就更好了,簡直是拿來針對士族的一把利刃。這種賢才,她可太喜歡了。

茶水潺潺,在淅瀝聲中,謝不疑支著下頷發問:“我邀約已有三日,為何要現在才出現?”

薛玉霄不疾不徐地回答:“自《求芳記》上冊成書,我身邊的人天翻地覆,面目驟變,四周殺機重重,唯恐親人朋友取我而代之,奪手稿而代之,我必得確定公子這裏並非圈套,才能前來。”

這解釋合情合理,謝不疑也不曾深究。說到底,他為皇姐做這種事,不過是姐弟面子上過得去,他的日子能再好過一點罷了。

“雖然聽你的口氣……確實像是明月娘本尊,但我著實不放心。”謝不疑的聲音放大了一些,“有必要考較你一番,自然,你也可以考較我來確認身份,以免錯認了對方。”

在他聲音提高之時,薛玉霄不動聲色地將目光穿過屏風,在一層薄屏之後,果然見到門口守候著幾個影影綽綽的人影。

那應該是皇帝的人。

兩人都是真實撰作者,這樣的考較並不為難。片刻之後,謝不疑徹底確定了此人的身份,微微嘆氣,覺得很是無聊,他姿態懶散,並沒有端莊板正地坐著,而是將下巴枕在手臂上,半伏著翻看《求芳記》,脊背蜿蜒曲折,如一道脈脈流水。

“你為什麽來見我,真是以文會友?”他有些不確定。

薛玉霄一本正經,毫不心虛:“自然,我也欣賞珊瑚公子的才學,這難道不行嗎?”

聽起來都很通暢,但謝不疑的第六感作祟,總覺得有點兒不對勁。他擡手點了點書頁,突發奇想:“那你喜歡我哪一本的情節?”

薛玉霄:“……”你是說你寫的那四本花魁私奔和郎君逃親嗎?

在謝不疑明亮的鳳眸裏,薛玉霄遇到了讓自己力不從心的問題,她頭皮微微發麻,在腦海中翻了一圈:“喜歡……”

謝不疑靠近了一點,把耳朵湊過去,他胸前掛著的金鎖叮鈴地一響。

“喜歡……”薛玉霄仰頭,把視線別開,沒看著他,絞盡腦汁地道,“……你……”

謝不疑微微皺眉:“明月娘……”

“喜歡楚郎君自己消去朱砂的那一節。”薛玉霄道。

謝不疑愣住了。

自始至終,兩人都保持著一個安全的社交距離,哪怕是異性同處一室互相說話,這種距離也非常清白,何況門口還有皇帝的人守候監督。

在目光交匯時,謝不疑從怔愣裏掙脫出來,他忽然猛地靠近——距離倏忽變得極近,薛玉霄幾乎能感知到他微熱的氣息落在面具上。

謝不疑凝視著她,這雙鳳眸裏堆積了太多難以解釋的情緒。他低語道:“你也覺得清者自清,不需要外物來佐證,對麽。”

薛玉霄:“……是。”

原來你是這個意思啊。

謝不疑趴在桌子上,這張小案很窄,他一靠近,薛玉霄就不得不向後退避。但他反而不許,直接伸手攥住了薛玉霄陳舊的衣領,他的指骨收攏得很緊,問她:“那你說,沒有外物證明清白,那什麽才是肮臟,才是低賤?你寒微之身能寫出如此之作,能破除世俗為寡夫孤女著想,她們知道你的出身後,卻會說你血脈低賤!人非牲畜,既然是人和人所生,為什麽會有‘雜種’,會有血脈之別?我們——”

“珊瑚。”薛玉霄打斷他的話,頓了頓,看著他的眼睛道,“門外。”

謝不疑緩緩松開手,猛地坐了回去。他仰頭倚坐,簡直有些頹喪和厭世了,從薛玉霄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白凈勻稱的脖頸,還有在說出那些話時顫抖微動的喉結。

過了片刻,謝不疑道:“謝你提醒。你比我更明白。”

薛玉霄道:“天底下的囚籠太多了,又太多不可說、不可言、不可提之事。”

謝不疑起身道:“既然你是明白人,能從我的書裏猜到我身後代表誰,那我們也不必藏著掖著……三日,或者五日,不久後陛下就會發布征召你入軍府的詔書,你應召即可。”

薛玉霄道:“有勞。”

他既然起身,為表謝意和禮貌,薛玉霄也站了起來。就在兩人即將分別時,丹青館外突然響起一陣喧嘩,吵嚷聲之大足以令人聽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