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前世三(下)(第3/4頁)

“可你殺再多的人,秦夫人和杏兒也不能回來。何況如今……屍山血海,多少無罪之人遭滅頂之災?清正,收手吧。”

周三轉身奪過兵士手裏的鋒刀,將刀尖對上周朔,斥罵道:“你是什麽東西,也敢說教我?滾開!”

寒光照進他的眼睛,周朔握緊手中的劍柄,他不能棄周啟於不顧,主家三代人的心血籌謀,不能毀在這裏。

在周朔記憶裏,建興這輩排行第三的朝成縣公周朦,一直是個端方高雅、儀態從容的富貴公子。

他父親是極得昇日主君信賴的肱骨,母親出自秀容鄭氏的主家。論出身,他是周氏這一輩裏最好的,甚至比周興月都好。

周朦自小便優異於常人,從騎射到詩書,他是學府裏最出挑的學生。

周朔曾在學府見過一次周朦的母親,周鄭夫人。

周氏學府將臘月初八定為父母探親的日子,這天學府不上書。學子們清晨趕到書舍念一通“之乎者也”,就能等父母接自己回家過節了。

家在建興的學子父母自然來得早,他們走得也早。

而像周朔這種從地方到建興的外來學子,父母則來得晚些,但總會來。

將近午時,空闊的學府裏就剩兩個學子。

一個是周朦,一個是周朔。

富貴之家的周朦身披狐裘,手持金絲爐,等在屋檐下。

出自貧苦之地的周朔裹著學府分配的冬衣,坐在遠離屋檐的台階下,揚揚的雪花從天上飄下,落到他的膝蓋上。

周朔低頭數著落到自己膝蓋上的雪花,寒風吹到身上,他不得不將學府的薄棉衣裹得更緊。

他們已經等了很久,但兩個人沒搭過一句話。

周朔清楚自己的身份,不會有人願意和他說話。

車軲轆碾過雪地,留下長長的車轍。

馬車剛剛停穩,端雅持重的貴婦人便匆匆下車。精美的狐裘掃過雪地,周鄭夫人走向等待父母已久的孩子:“朦兒,等急了吧?你父親說要來接你,讓我在家等著。”

“我在家怎麽也等不到你們,差人一問才知道他又被事情絆住了。你父親也真是,怎麽也不讓人和我說一聲?”

周朦走向母親,拉住她伸出來的手:“不要緊,母親。”

周鄭夫人拂過孩子的發頂,拉著孩子正要上車,余光卻瞥見坐在角落的孤子。她頓住腳步,詢問孩子:“那是你的同學嗎?”

周朦看向那個角落,微微頷首。

“他家還沒來接嗎?”

“他家是地方的。”周朦想了想學府裏流傳的閑言,“大概他家也不會來接。”

生活優渥、幸福美滿的貴婦人,最易生出憐愛之心,她低頭征求孩子的意見:“接他去我們家過節好麽,朦兒?”

周朦微微一遲疑,覺得自己沒有拒絕的理由:“可以,母親。”

周朔的視野裏出現柔軟精致的白裘,他仰頭向上看去。

溫柔美麗的婦人徐徐莞爾,她彎下腰,眉眼若春:“小友,不若去我家過節呢?朦兒是你的同窗,你們正好能作伴,也有話可聊。”

眼前的風雪模糊了視線,周朔不太能看清貴婦人的神情,他緊緊揪著棉衣:“我在等我母親,她會來接我。”

貴婦人站起身,她仍笑意盈盈:“這樣也好。”

在離開的時候,她將手裏的金絲手爐遞到他膝上,“小友,去屋裏等吧。你還小,這樣會凍病的。”

周鄭夫人沒給周朔拒絕的理由,留下這句話後,她便帶著周朦坐上馬車離開。

茫茫的雪花下,周朔靜靜看著膝上精致的圓球,他為膝蓋感受到的溫暖而驚奇。

周朦的性子幾乎全遺傳自周鄭夫人,仁善溫柔,從容沈著。

如今忽然看見他失態暴怒的模樣,周朔感到詫異,但他不會就此退讓。

“恕難從命。”

周三冷笑,手腕一轉劍光閃耀,他正要出擊,背後卻全傳來整齊劃一的兵甲之聲。

這讓他不得不停下手,轉身向後望去。

靈堂外的嘈雜之音,吸引了周啟的目光,不同於屋內沉黑的甲胄,雪白的甲盔整齊排開,肅殺的威壓倒向屋內。

這不是周氏的軍士,周啟如今尤為害怕這些,不由又往父親懷裏縮了縮。

外頭的軍士拉弓搭箭,銀白的箭頭在皚皚的雪光下,顯得尤為的刺目,殺戮的氛圍籠罩整個靈堂。

可是族叔卻像是松了口氣,他看向四周心懷鬼胎想趁機分一杯羹的人,對他們露出一抹微笑,顯出些嘲弄:“諸公還要繼續嗎?”

周三愣愣看著外頭,幾乎不可置信:“你哪裏來的人?”

周朔看向這位優於常人的貴公子,良久嘆道:“你這又是何必?”

周三固執地向外走去,他終於看清雪光下整裝待發的軍士。

他擡手揉了揉額頭,滿腔的憤怒混著絕望湧上心頭。終究沒能忍耐住,他大笑起來,甚至笑出淚。